這是安徒第好多次來到南濮鎮。
以往安徒出現在南濮街角的時候,總會捏著一禪大師的素袍衣角,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張望,仿佛每一處都是世上最好的風景,從來不忍錯過。
捏衣角這一要求是一禪大師提出來的。山下的安徒要比山上的安徒好動許多,再者山上就那麼大,一時沒看到那襲小黑袍一禪大師也不會莫名著急,但是山下不一樣,一禪大師經常對安徒說山下就是塵世,人入了塵世,便如同遊魚入海般蹤影難尋了。
而安徒這條小魚兒確實曾經差點隱匿入了大海中。那年的小安徒年歲尚幼,走路時又喜歡東張西望,有一次隨著一禪大師穿過鎮子集市上的擁擠人潮時沒有跟緊,隻顧盯著新奇好玩的東西使勁瞧,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最後被一條憨態可掬的土家犬帶到離鎮上數裏遠的十裏坡去了。虧得一禪大師在鎮子上賣菜的時月夠長,久而久之也認識了不少熟客,一路問過去,到了當天的夜裏才將其尋回。那一天,總是一臉淡然的一禪大師失去了所有淡然。
後來每次下山,每逢人多的時候,安徒總是要被提醒捏緊衣角的。偶爾有熟人看到這幅景象,便也會流露出促狹的調侃笑意。
但是這一切終究都已經過去了。
再一次出現在南濮鎮的小安徒已經不那麼小了。他學會了規規矩矩地走路和端正得體的舉止,開始像一個小大人的樣子。但是畢竟歲數還小,臉蛋依然稚嫩,特別是那襲一黑到底的薄袍太引人矚目,還是被一些常來逛集市的熟客認了出來。
不遠處的一位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婆瞥到了那身黑袍,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又看了看對麵的方向,皺了皺眉頭,還是沒有走向前。
那個孩子身前女人的眉目太冷了。
帶出了一些戾氣。
老人家活到了這個歲數,盼的都是平平穩穩的日子,每逢月末到寺廟和修道院求禱,也都是去替一家子老幼婦孺求平安的。
這位總是習慣於為家裏長短操心的老人家,下意識地抗拒那個女人身上的氣息。
街上行人熙攘,冷十娘帶著安徒穿過人群,經過轉角時,安徒在老太太擔憂的眼神中點點頭,回了一個寬心的微笑。
陳末娘回頭看了一下,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去。陳末娘走了很長的時間,跟在後麵的安徒有些驚訝,他發現南濮鎮要比他想象中大很多。他才發現師父時常擺攤所在的集市是鎮子隻是最靠近南門的一個小集市,而他雖然也在集市之外的地方逛過,但畢竟也隻是鎮子很小的一角,更遠的地方是沒有去過的。
陳末娘對南濮鎮的地形很熟悉,她的腳步輕緩,但是絲毫沒有停頓,沉默地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穿過一堆堆行人,一道道小巷,再過了幾座石橋,安徒便看到了極漂亮的景象。
這邊的一切都比南濮鎮的另一邊更加雄偉而精致。橋下的湖水是十裏碧波,時有金鯉躍波而起,牽起圈圈漣漪。下了石橋是一條可供數輛馬車並駕齊驅的寬敞大道。翠綠的樹木在大道兩旁一路鋪開,盡頭便是一條橫道,兩旁有鱗次櫛比的恢宏建築絢麗奪目,街上的行人也更多了起來。
陳末娘帶著早已爬回馬背上的安徒穿過大道,在橫道上走了很長的時間,最終在一間客棧前麵停了下來。
安徒剛下了馬,還沒來得及說話,客棧的機靈小二已經從屋內蹦了出來,順手接過了馬繩。
“來嘞兩位客官,裏邊請裏邊請,二位是打尖還是住店,您的雄偉駿……呃,您的馬交給小人就好,這就讓人將它帶去休息喂草。”
“嗯…”安徒攔了一下,提醒道:“小骨喜歡吃菜葉子,麻煩您喂它新鮮的菜葉子就好,方便的話準備多一些,讓它吃飽些,它不挑食的。”
陳末娘眉頭一挑,臉上的冷色稍融:“它可是很挑食的。”
安徒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年紀其實一點都不小的小骨就是太挑食了,才這麼瘦,它的大名也是因此而來。喂馬的小二把小骨牽走後,安徒才笑著說道:“準備得多一些,可挑的也會多一些,吃的便也多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