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為繼?”黃嵩吃驚的抬起頭來。
黃元度又將身子往椅子裏靠了靠,讓自己舒服一些,這才開口道,“你接管暗鷹時間很短,隻是專注於幾項行動。我也沒有讓你經手費用的問題,有一些東西你自然不知道。”
“江南大家族支持我,支持暗鷹,可不是無償的。這些年,我給他們了許多好處。大齊的鹽礦之權交出來,讓他們經營。提拔官吏,也要向他們傾斜。說實話,別看我居宰相之位,風光無限,但有時感覺如同一尊傀儡般,被這些大家綁架,成了他們漁利的工具。”說到這些,黃元度既憤怒,又無奈。
黃嵩顯得十分驚駭,對於父親與各大家族的關係,他也知道一些,卻沒想到父親會說的這麼直白,這麼透徹。
“財權旁落,對大齊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這幾年,諸大家的手伸得越來越長,從最初的鹽礦,到現在的糧食、絲綢、錢莊、酒、茶等等,這些大家族胃口越來越大,既想著掌控大齊命脈,又想著我能減他們的稅,用他們的人。壓得我幾無反抗餘地,隻能按照他們的要求任用一些官員,製定相應國策。”黃元度神情非常落寞,“我不甘心,為了抑製這些大家族,我雖然提拔了許多官員,卻也利用暗鷹的消息,處治了許多低級貪官汙吏。這些貪官,絕大部分都是大族出身,或者是大族培養出來的。然而,這些低級貪官,僅止於縣令,最高的不過一州長官,而對於按撫使乃至朝廷中樞的官員,我卻不敢妄動。這是為何?還不是為了避免與這幾大家徹底反目!幸好,這一路磕磕絆絆,沒出什麼大亂子。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對於父親的一些手段,黃嵩原來就如同霧裏看花一般,現在才有所明了。逄瑛即位之初的兩年,父親利用宰相之危,清理了中樞,理順了地方,使得一些政敵黯然下野。之後,便沒了大動作,罷黜的也不過是一些縣尊之類的小官。處理這些貪瀆的低級官吏,也使父親獲得了一些清名,甚至被朝野喻為一代明相。事實上,父親是在利用自己的手段,與諸大家族相抗衡。
至於幾大家族有哪些,黃嵩也在心裏暗自盤算了一下。
黃家出身,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鄉村富戶,黃元度勉強能讀得起書。隻不過後來高中探花郎後,娶了大家族包家的女兒。包家同樣是諸大家族之一,在江南路擁有方圓上百裏的土地,同時也經營茶業。長江以北的茶業經營,有一大半受包家控製。
其他大家族,應該包括戶部尚書紀用所代表的紀家,戶部侍郎徐寅順所代表的徐家。監察禦史朱芝華則是董家的女婿,代表的自然是董家。山東路安撫使侯文憲所代表的侯家,以原江寧文院總教習韋不周所屬的韋家等等。
士家工商,商賈從來就是末道,往往被士人看不起。然而,經商利潤豐厚,特別是大齊經商稅率不高,更使得商賈有油水可賺,所以,幾大家族莫不擁有萬頃良田,同時又把持商業。大齊的眾多官吏,代表便是這些大地主、大商賈。鹽鐵自古而今便是由國家專營,而在大齊,雖然名義上仍然是官營,實際上受大家族的把持,形成了經濟上的“太阿倒持”。
當然,大家族不止這幾家。這些大家族盤根錯節,既有爭鬥,又有聯合。黃元度也是利用這幾個大家族的矛盾,才能予以製衡。否則,僅靠殺幾個低級官吏,根本震懾不住這些財大勢雄的家族。
黃嵩正暗暗思忖著,卻見父親將頭仰靠在椅子背兒上,不住地揉著,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連忙說道,“父親,時間不早了,不妨讓人傳過膳食來,先用些飯。”
“也好,你讓人傳過來吧。今天咱們就在這裏吃。對了,加個肉菜,打一壺酒。”
黃嵩連忙應是,轉身出去。由於父子倆的談話太過機密,旁邊也沒有人伺候著,黃嵩也隻好親力親為。
不一會兒,幾樣菜蔬就擺上了桌子。黃嶽、黃嵩乃至黃娉、黃婷姐妹,生活稱得上豪奢。但黃元度本人卻很簡單。一盤嫩乳豆腐、一盤肉絲青筍,一頭尺餘長的長春魚,再加一盤桂花糕。至於另加的肉菜,則是一盤小炒牛肉。黃元度心細如發,考慮到兒子,所以另加了這一盤。
酒是沉年的花雕,錫製的酒壺放進了盛滿熱水的壇子裏。
黃嵩知道父親的話還沒說完,便把侍飯的丫環攆出去,親自給黃元度布置碗筷。又用手試了試錫壺蓋兒,感覺有些發燙,他便把酒壺取出來,給父親斟滿酒,又將筷子給父親擺正,這才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下。
與父親在一塊兒吃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黃元度一代宰輔,極重威嚴,黃府上下見了他,大氣也不敢喘,更不用說在一起吃飯了。幸好黃元度操勞國事,很少與家人一同用飯。即便如此,大哥黃嶽還是很少回宰相府居住,而是在相府近處的兩處院子裏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