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停當,黃元度才睜開眼,先是吃了一塊嫩豆腐,又喝了一盅酒後,長出了一口氣,臉色也紅潤了一些。
黃嵩起身給父親滿上,又坐了下來,卻沒有動箸。
“你也用些,你我父子隨吃隨說吧!”
黃嵩又應了一聲“是”,方挑起一根竹筍,放入嘴中。
“給你說了這麼多,你也明白了現在的情勢。咱們黃家,外有國蠹逄檜虎視眈眈,內有諸大家步步緊逼,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裏風起雲湧。如此情勢下,哪能不小心從事。暗鷹作為我們黃家的一大利器,行事更應前思後想,顧慮周全。”
黃元度言辭諄諄。黃嵩卻知道,父親這是在敲打自己。不過,他還是固執地認為,指揮兩路暗鷹追殺宋錚,雖然魯莽之嫌,卻並不後悔。
“當今聖上,已經十四歲了,用不了幾年,就會親政。現在來看,聖上雖然算不上什麼蓋世明君,但絕非碌碌無為之輩。在本朝,王府和相府之間仍然有一些樹大根深的勢力,既不支持逄檜,也不支持相府,而是隻忠於皇帝。他們等待的,便是皇帝親政,到那時,情勢會更為複雜。上兩年,暗鷹與皇城司爭鬥不已,為何最近一年卻消停下來?還不是因為逄檜和咱們一樣,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黃元度把話說得很透徹,純心是想給兒子清理一下腦子。黃嵩是聰明之人,哪還不知道父親說的是哪些人。
當今皇帝逄瑛,固然是黃元度的外孫,黃嵩的外甥。然而,他也是逄檜的侄子,甚至曾被高宗過繼給逄檜。逄檜為何會大齊曆史上威權最重的王爺?更是獨享王爺之名?還不是因為皇帝給他當過兒子!
皇帝與逄檜親密,與黃元度也親密。與兩個對頭都親,那就是都不親了。
想著紛亂複雜的形勢,黃嵩一陣頭痛,感覺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泥潭裏。如果不動的話,就會往下陷,動的話,卻陷的更快。他禁不住抬眼看著父親,想從他那裏找尋出答案來。
黃元度又飲了半盅後,方才說道,“對於今日困局,我早先也有所預料。你知我為何如此大力提倡理學嗎?理學講究天命心性,以之為道。誰是天命?隻有聖上,隻有皇帝方是天命所在。軍士也好,文人也罷,若人人信奉理學,便少了許多口是心非,甚至覬覦國器的逆賊。理學者,實為治國一良方也!”黃元度的聲音漸漸有些高了起來。
黃嵩露出了思索之狀。原來,父親大力倡導理學這種新儒學,不僅僅是因為信奉它,更是因為從中看到了消除大齊隱患的一劑湯藥。
“忠君報國,致君堯舜,本是我輩應做之事。”黃元度輕拍了一下桌子,“然大齊冗軍尾大不掉,又有奸佞窺視大寶。此是大患。諸大家族與國爭利,與民爭利,聚斂財富,無忌國民,此是重患。不除此兩患,如何能對得起大齊,對得起這宰輔之位。”
黃嵩愕然,他沒想到父親會說出如此大義凜然之語。既然如此,當初還為何要助完顏玉都,意欲引敵南下?為何還與逄檜聯手,使先皇、太子死於非命?這豈是忠君報國之所為?
難道父親是故意在自己麵前這麼說?黃嵩又暗自搖了搖頭,彼此父子,父親好像沒必要這麼做吧?忽然,黃嵩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件事。
當時,黃嵩從馬陵湖運回第一部分魯王秘藏,並稟告父親黃元度,查實並殺掉了原公主及前內宮總管高陵。黃元度當時悵然不語,並沒有多麼高興。最後,黃元度隻是稱讚自己在宋玨之事上辦得好。
以黃元度殺伐果斷的性格,應該把宋家滅族,徹底絕患才是。黃嵩當年也是反複考慮了後,認定宋玨不知情,才留下他。而黃元度隻稱讚黃嵩保留了宋家,卻絕口不提高陵和前公主之事,著實有些怪異。
黃嵩對此徹底糊塗了,黃元度卻轉到了另一方麵。
“應付大患,重患,惟一的破局良方,便是伸手軍權。隻要掌握了大部分軍權,逄檜才不能有異動,也才能順利裁撤數目龐大的軍士隊伍。同樣,隻是握有軍權,才能脫離江南大家的羈絆。配合推廣天下的理學,收攏士子,便能理清朝政,使國富,使民強!”
“屆時,興兵大金,進軍關中,剿滅蜀國,均可望也!”黃元度握了一下拳頭,在半空中用力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