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寧的形勢,宋錚知道的比範誌同還清楚,知道此言不假。但自己又能如何?還是先想法如何在蜀國保命吧。
八月十四日,夔州那邊傳來消息,同意齊使宋錚入蜀。範誌同當即決定,由祖傑帶領二百名軍士,護送宋錚至奉節。
在離開前,宋錚也看到了北方的戰報。大齊水軍已經至渭河口,遭到西夏軍的拚合阻攔。西夏軍在渭河與黃河交口處的岸邊設置了高大的塔台,上麵架設了巨弩。由於幹旱,渭河水水位下降,巨弩和投石機能夠覆蓋整個河麵。不但如此,渭河口還布設了數條攔河的鐵鏈,攔住去路。大齊水軍連續進攻數日,損失大小戰船二百餘艘,仍然不能前行寸步。
潼關之下,十餘萬大齊軍士輪番進攻,卻未能克關。西夏軍士一開始就沒有同齊軍野戰,而是緊依雄關嚴守,其防線直延伸到黃河邊上,甚至大齊水軍也要遠離黃河南岸而行,否則便會遭到西夏軍的箭弩攻擊。數日血戰,大齊已經傷亡了五千餘人。
嶢關方向的兩路齊軍已經順利在上洛合並,進抵嶢關之下,並嚐試進行了一次攻關,但收效不大。就地勢來說,嶢關比潼關更為險峻,同時離長安更近。李元慶在此布置了四萬兵力,雖然人數隻是大齊的一半,但大齊要攻下此關,是千難萬難。
與齊軍相比,大金那邊卻順利得多。正如宋錚預料的那樣,金軍數路大軍,並未南下,而是一路西進,將戰線推至白水、鄜城、洛川一線,而南路金軍仍然在緩慢地向河東府調兵,還沒有渡河的意思。如此以來,金軍的戰略意圖越發明顯了。
離開秭歸前,宋錚將貝樂業介紹給了範誌同,請他幫助建立彙通商貿行的分部。範誌同本不願意摻和這種事,但宋錚透露了商貿行不但是交易貨物,更能在刺探蜀國情報方麵提供不少方便。範誌同這才有些心動,在仔細詢問了商貿行的運行方式後,便答應下來。當然,條件是由商貿行代替荊湖關轉運和采購部分軍需。
之所以在離開前才安排商貿行的事,是因為宋錚與範誌同一開始並不熟悉,若是貿然行事,肯定會被拒絕。經過這些天的交往,兩人成了忘年交,這才有了機會。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太白這首流傳千古的詩,給人以浪漫豪放的情懷。然而,幾乎沒有人能體會過在這裏行船的危險程度。暗礁險灘,動輒便舟翻人亡。隻有最輕巧的船工,最熟悉航道的水手,才能順利駛過這裏。
順流而行,雖然有幾分驚心動魄,卻也有點縱意的疏狂。但最困難的,還是逆水行船,那是對人力最大的折磨。不管是坐船的人,還是那些拉纖的漢子。
巴東漢子們渾身赤著,僅在頭上紮一圈汗巾,身子與地麵幾呈三十度角。他們幾乎手腳並用,費力地走在江邊的淺灘上。纖繩深深嵌入了他們的肩膀,汗水順身體流下,融入到腳下的江水中。
宋錚沒有浪漫到去欣賞他們的力與美,隻是吩咐身邊的張崇,自掏腰包,給這些漢子加兩倍的工錢。他知道,最少在以後的千年內,這些漢子們還要一輩一輩地沿續著這種勞作。
迎麵是滔滔的江水,宋錚立在船頭,任由濺起的浪花打濕衣衫。蘇蟬在芸兒的攙扶下,亦來到船頭。盡管臉色蒼白,她還是貪婪地看著江水和兩岸的青山。
“何師心有句,‘一水飛空,揭起珠簾全幅。’楊炯亦有句,‘無風波浪狂。’公子可是體會到了?”蘇蟬顫微微地開口道。
宋錚沒有與她談詩論詞的心情,淡淡地道,“珠簾、波浪,又幹卿何事!”
這句話回得如此生硬,讓蘇蟬愕然。過了半天,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回道,“公子莫非想讓奴家讚你的‘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麼?”
南唐李璟與馮延巳談詞,曾道,“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馮延巳的回答是“未若陛下之‘小樓吹徹玉笙寒’。”
這是文壇上的一段佳話,流傳甚廣。顯然,蘇蟬疑心宋錚是要效前人雅趣了。這也怪宋錚,幾天前不小心又把辛棄疾的《鷓鴣天·送人》吟誦出來,讓蘇蟬驚為天人,反複吟唱了好幾天。
她卻沒料到,宋錚著實沒有吟詩的心情。宋錚轉過身子瞥了她一眼,大煞風景地道,“蘇大家,你可知道,千古以來,我們船下的風浪裏,埋了多少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