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悲亦歎亦尋醉,且歌且笑且行舟。
經過六天的跋涉,宋錚等人抵達奉節。自巫山城開始,宋錚與祖傑等人便被蜀國軍士“保護”起來。二百餘人的隊伍,蜀國動用了足足千人的兵力,四艘大船,讓祖傑和一幹齊軍十分緊張。反倒是宋錚,一改頹色,變得神采飛揚。
奉節在後世被稱為“千年詩城”,三峽風光讓無數文人墨客留下了許多動人的詩句。其中,李白、杜甫兩位絕頂大家,均用肆意的筆墨,描繪出這裏壯麗如畫的江山。
“朝雲夜入無行處,巴水橫天更不流。”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
詩中的豪情讓宋錚亦煥發了詩興,親自作了數首詩詞,並讓蘇蟬編成曲子,在船上徹夜彈唱。原本一直沒有動用的美酒,亦源源不斷地送至船頭。宋錚酒不離身,邊飲邊歌,其豪放讓蜀軍瞪目結舌。
不但蜀軍,連祖傑亦滿腦子糊塗,搞不清宋錚一入蜀國,為何像換了個人似的,變成了狂狷的文士。害得他悄然向張崇打聽底細,張崇哪裏知道。祖傑隻有暗暗猜度,錚哥是不是壓力太大,這才變成這幅模樣。
幸好,蘇蟬倒頗喜歡宋錚現在的狀態,那隨口吟出的詩詞,隻要譜上曲子,便是聲入雲霄的佳篇。
蘇蟬最喜歡的是竹枝詞,這原是夔州一咱韻味濃鬱的民歌。唐代劉禹錫曾在夔州任刺史,他對竹枝詞進行了整理,又模仿創作了一些,遂成為大受文人歡迎的文藝形式,並多有佳作。宋錚原來並不熱衷這種帶著旖旎風味的調調,這次也有了興趣,一句“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讓他與蘇蟬之間多了一絲曖昧的氣氛。
穿過瞿塘峽,越過白帝城,江麵漸闊,水勢也平緩下來。美景雖然依舊美不勝收,卻沒有了“浪遏飛舟”的驚心動魄。
將近登岸,宋錚梳洗了一下,換了正式的使節官服,依然手執酒壺,立在船頭。
奉節城下的長江岸口,一個頭戴卷腳襆頭,身著寬博綠色長袍的年輕蜀官挺立在最前頭。此人約二十許歲,額頭寬硬,顴骨略突,纖薄的嘴唇和留著短須的下巴,讓其看上去頗有棱角。
宋錚暗暗道,此人應該就是去歲蜀國的科舉探花薛啟孟了。他在巫山城就得到蜀國通報,此次迎接他的是享譽蜀中的才子,翰林學士薛啟孟。薛啟孟雖是去歲蜀國探花郎,但才名卻是最著,尤工詩詞。
主管蜀國外交的機構也叫禮房,不過卻直屬樞密院管轄。為了迎接宋錚,薛啟孟被任命為禮房給事中,屬於正六品官吏。蜀國官製絕大部分秉承宋製,五品以上官員穿朱服,七品以上服綠服。
宋錚暗自搖頭,蜀人也太妄自尊大了吧?迎接大齊使節,就算不那麼隆重,但最少也應該派個禮房郎中之類的對等官員。派薛啟孟來,未嚐沒有針對自錚的意思,蜀人想借其才氣,先壓壓宋錚的威風。
當然,蜀國之所以如此,也與大齊“使團”的規模有關。前宋出使,使團規模一般在百人左右,有正使、副使和三節人,合稱使節,再加上其他隨員,規模大都在百人左右。然而,大齊不重視外交,就算派使團,規模也不大。這一次更絕,宋錚隻帶了張崇一名親衛,孤身入蜀。蜀國人定以為大齊是故意輕視,所以派出這麼一個人物來,級別比宋錚低,名氣卻不小,隱含折辱之意。
薛啟孟若能勝過宋錚,蜀人自然歡喜,若不能勝,亦不丟份兒——我們的狀元和榜眼都沒出馬呢?宋錚早已料想,這一路想必不會平靜。
使船靠岸,宋錚將酒壺遞給張崇後,遙遙一抱拳,卻沒有說話。薛啟孟也回了一禮,上下打量著宋錚。
兩人久久不開口,讓兩邊的人都麵麵相覷。祖傑和張崇不自覺地按住了刀柄,而薛啟孟背後的軍士,亦緊張起來。雙方漸有箭拔弩張之勢。
宋錚一點也不著急,饒有興趣地把薛啟孟從頭看到腳,接著又四下張望,嘴角上翹,一副不把對方放在心上的樣子。他剛才主動向薛啟孟拱手,已經先表示了友好之意。如果對方知道分寸,當先開口說話,這樣才算合拍。沒想到對方急於給自己下馬威,將自己完全當作下級官員看待,也太過分了些。
雙方抻了一盞茶的工夫,宋錚幹脆抬頭看天,欣賞起雲卷雲舒來。薛啟孟的臉漸漸陰沉下來,要把大齊使節晾在這裏,首先是蜀國失禮,但主動問候對方,卻又有不甘。
薛啟孟不愧為蜀國探花郎,很快想出了應對之法,他縱聲大笑一聲,吟道,“塘中草鱖,何處染金鱗?”意思是宋錚原是池塘中的草魚和鱖魚,是怎麼變成可以化龍的金鱗的。
宋錚輕聲一笑,飛快地應道,“枝上鸞鳳,自來駕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