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邕熙的道號,宋錚不禁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佳人。佳人已經收拾起情緒,微低臻首,蒼白的臉色沒有一絲表情。小公主紫月分明看出了什麼,一邊斜瞅宋錚,一邊低聲耳語著什麼,似在安慰李邕熙。
宋錚心情格外沉重。自從四年前佳人贈自己墨玉墜開始,一縷情絲便牽絆在自己身上。宋錚原來也知道,不過兩人相隔萬裏,宋錚寄希望時間會把一切衝淡。直到李元震在江寧遇到自己,宋錚才知道,李邕熙對自己用情之深,超乎了自己想象。這一次再遇到佳人,佳人竟已挽起道髻,但剛才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又何曾將自己忘記?
機械地跟著郎伯岩喝過開場酒,宋錚沒有發一語。反倒是梁乙越高聲縱談,神態自若,不時引得人附合。
西夏梁氏本是關中望族,又出了一位梁皇後,聲勢越發壯大。梁氏為漢人,自然熟讀漢人書籍。不過,其以奉行黨項習俗為榮,食胡食,著胡服,難免讓不少漢人詬病。不過,幾十年來,世人也習以為常了。
郎伯岩的目光不時地在宋錚臉上打量,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梁乙越和李邕熙,嘴角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意。
元好問也覺察到宋錚似乎精神不震,扭過頭來,小聲道,“宋兄,你是齊使,可不要失了名頭。”
宋錚輕輕地點點頭,他本來方才已經將種種情緒壓下,但李邕熙就坐斜對麵,一抬頭就能看到。佳人如此模樣,宋錚不時被勾起心緒,顯得有些神不守舍。元好問的提醒,讓宋錚悚然心驚,自己是作為大齊使節坐在這裏,個人得失倒算不了什麼,要是弱了大齊的名頭,恐讓梁乙越和大理、吐蕃的使節恥笑。
想到這裏,宋錚感激地向元好問點了點頭。
心思稍定,郎伯川的話便也傳入到耳中。“吾嚐讀《西京雜記》,有雲‘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可見這重陽節,不但是祭饗天帝、先祖之期,更是祝壽耆老之日。”
“殿下果然博聞強記!”梁乙越笑答道,“對重陽典故順手拈來,令人佩服。說起佩茱萸來,我倒羨慕齊使宋大人了。此物以吳地(江浙)為佳,故稱吳茱萸。老朽一大把年紀,雖然每逢重陽,便佩茱萸登高,卻未曾帶過吳茱萸,也許太子殿下有朝一日能有此機會,對吳茱萸予求予取。”
“挑釁來了!”元好問嘟囔了一聲。梁乙越此言分明是暗示蜀國有朝一日,會攻占大齊,挑撥之意甚濃。
郎伯川聞之一愕,不免有些尷尬,不禁目視宋錚。
宋錚很快接上了話,“茱萸何論良莠?吾輩佩之,以辟邪祟,大小無所謂的。”
盡管宋錚想好了反擊之詞,不過,看到往日的情分上,宋錚不太想為難梁乙越,希望對方見好就收。他哪裏知道,梁乙越心裏其實頗為惱怒。當初宋錚的所做所為,算是戲耍了他,以至於梁乙越已經忘了宋錚救助李邕熙,以及幫其在大金右相府出頭的情分。
“宋大人此言差矣。”梁乙越一揮手道,“茱萸大,自可以辟大邪。茱萸小,隻能辟小邪。眼下大邪當道,自然還是佩些大茱萸好。”
說到“大邪”二字,梁乙越的手還不經意地指了宋錚一下。
宋錚暗惱,老家夥,給臉不要臉。他嘴角一翹,當即回道,“茱萸氣味辛辣芳香,性溫熱,可以治寒驅毒。梁大人如此渴望吳茱萸,莫非身體不適?若是如此,宋某回國後當采購一番,運到成都來。若是梁大人留在成都,宋某送你一車又何妨?小子雖年輕,亦是非常敬老的。”
“撲哧”一聲,元好問輕聲笑了起來,連忙將口捂住。堂內許多人都臉色一變,再一次把目光集中到宋錚處。本來,眾人對宋錚期許頗高,但宋錚剛剛進來時的失態讓人大失所望。沒想到,本以為不過爾爾的宋小郎,現在一開口反擊,卻如此犀利,直接把梁乙越頂到了南牆上。
梁乙越哼了一聲,“我雖老邁,然為吾大夏,又有何惜哉?眼下我關中之地,外來邪祟的確不少。即使宋大人送我一車,恐怕也不夠。”
宋錚笑道:“那就請大人過幾天隨我到吳地去,我定會花上幾兩銀子,給大人蓋一座茱萸做的屋子,裏麵的桌椅床鋪,全由茱萸做成。再讓廚子給你做茱萸飯,煲茱萸湯。再問問織婦,看看能不用茱萸葉給大人做幾件衣服。屆時,大人衣茱萸、食茱萸,居茱萸之屋,即便所謂的邪祟再多,大人也定保無恙。”
哈!哈!這一次,不但元好問,堂上許多人都笑了起來,就連郎伯岩也借喝水來掩飾自己的笑意。
茱萸說到底不過是一種普通草木,讓梁乙越穿草衣住草屋,還要吃草,那豈不是暗示梁乙越晚景淒涼無比?這對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何其毒也!
梁乙越身子一晃,差點背過氣去。他借茱萸說事,本意拉著郎伯川一同針對宋錚,還將興兵潼關的齊、金軍隊,比喻成外來邪祟。沒想到宋錚隻抓住對方羨慕吳地茱萸的一點,究追猛打,直接將其立論之本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