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襯出一個坐在廊下的單薄身影。她周身的衣料都帶著潮氣,似是在屋外候了一夜。春日以來,天明得愈來愈快。不多時,送藥的丫鬟行至眼前,依命將藥留下,便滿腹狐疑地轉身離去。請脈的邢子然緩步而至,屈膝行禮。她神情莊重,以不容置疑地語氣道著一句話:“王爺正在休養,請太醫辰時再來!”
來人不敢違逆,隻得怏怏而去,心中暗暗嘀咕道:“莫不是王爺昨日深夜已然仙去,王妃哀傷過度,心神恍惚?還是速去稟報太子罷!”
她鬆了口氣,繼續屏神聽著屋內的動靜。快了,就快了!她厭惡等待,卻不畏懼等待,即便是每分每秒如坐針氈的煎熬,隻要還有希望??
“太子、太子妃駕到!”這聲高喊是那樣刺耳。隻見院牆之上黃羅傘蓋隱現,很快,門口便出現了一眾人影。
奴仆開路,走在其後的蕭長懋一襲白衣,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不少。王寶明釵環盡褪,眼眸微紅,麵有哀色,跟在蕭長懋身後半步。
何婧英扶著地,緩緩起身,腳下竟有些站不穩,微微踉蹌後,穩住身形,行肅拜之禮,道:“兒臣參見父王、母妃。”
“免禮。”蕭長懋仍向前走著,望向何婧英的目光中帶有一絲惋惜,“昭業可還好?”
“王爺還好。”
眼見一行人擦肩而過便要往屋裏去,她忙急急地擋住去路——如果之前尚存僥幸,事到如今,楊瑉之的身份再是瞞不住了。
“父王母妃,恕兒臣不能讓行。兒臣請來的醫士正在屋中診治,一旦受擾,王爺危矣!”
“你請來的醫士?”蕭長懋麵有疑色。
“是的。”
“怎可將法身的性命交付於江湖郎中?”王寶明心下一急,便要往屋裏走去。
“母妃??”何婧英立時移步,擋在太子妃身前。
“嫤奴你怎的如此不知事!不知底細的區區郎中如何能醫治吾兒!”王寶明嗔怒道。
“母妃有所不知,這位醫士姓楊,名瑉之,乃是楊門世醫的傳人,其母更是名傳天下的‘禦姬巫醫’。他一人兼善兩家絕學,術精岐黃,世所罕見??”
“果真?”蕭長懋一向沉著的臉上難得失神,“楊門醫聖。巫姬——醫絕。這位楊醫士果真有此能耐?”
“正是。”何婧英正色言道,“楊醫士曾囑咐兒臣,他為王爺施針之時萬不可有人打擾,否則危及王爺性命!現在距辰時不到半刻,到時一切便有分曉。”
“嫤奴,你若識得如此能人,為何不盡早將他請來?為何??不稟告與我們?”王寶明問。
“兒臣也是昨夜方打聽到楊醫士現下暫住建康城中,事急從權,來不及稟明父王母妃,便擅自做主將他請來??望父王、母妃恕罪!”
“他暫住在建康城中?”蕭長懋雙眼如潭,似有猜疑。此人既有如此之才,卻並未聲名大噪,想是不慕名利,隱匿於市,又怎是一兩日之內可以尋得的?一切似乎過於湊巧??
蕭長懋微微眯眼,看著何婧英,緩緩問道:“這位楊醫士可是與你有舊?”
聞言,她袖中手指輕顫,麵上仍是鎮靜之色,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素未謀麵,這一連串的巧合便會令人疑竇叢生。若為舊識,何處相識?因何相識?這一個又一個的謊真能圓得周全?
正當何婧英局促不安之時,屋門突然被推開,男子短衣布褐,徹夜未眠的他臉上不見一絲倦容。
從容不迫地轉身掩上屋門,楊瑉之嘴角帶笑,走上前來,拱手道:“草民楊瑉之見過太子、太子妃。”
口中自稱草民,卻不行跪拜之禮,當真狂妄!雖是一介布衣,可這般形容氣質,風流俊雅,翩若謫仙,倒無人注意到他的失禮之處。
“王爺如何?”不待太子發話,何婧英便急切地問道。
“王妃寬心,王爺適才已然醒轉過來,性命無虞,隻需靜養??”
話未說完,一道極快的素色身影掠向屋中,眼前哪裏還有女子的蹤跡。
“哈哈哈!”蕭長懋眉間愁雲盡散,開懷笑道,“先生大恩,本王定當厚報!現下,先進屋看看昭業罷!”
楊瑉之嘴角的笑意黯淡,虛拱了拱手。
蕭昭業臥於榻上,麵色雖然蒼白,但眸間已有神采。見到一女子疾步跑來,將地麵跺得悶響,蕭昭業緩緩扯起半邊嘴角,喉結微動,似有玩笑之意——卻在看清來人麵上那般夾著淚光的喜悅之時,說不上話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意識到或許自己已經真正擁有這個女人了,另外半邊嘴角不由自主地跟著揚了起來。
何婧英一路小跑著到榻邊,對上那溫柔的目光,膝蓋一軟,便直直地跪下了,淚水從睜大的眼中肆意地流下,嘴巴半張著,不知該說些什麼。曾經害怕再無機會說出的那許多話,此時卻不知逃遁去了哪裏??
“地上涼??”蕭昭業看著女子喜極而泣的麵龐,隻覺得移不開視線,緩緩吐字之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