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淚為生別滋(下)(2 / 2)

早朝剛散,日頭正酣,走出朝殿的大臣一個個像霜打了的茄子,麵有懨色。竟有刺客在桑泊公然行凶,更傷及堂堂皇子皇孫,此次事件的嚴重性質與月前東宮行刺一事相較,亦是不遑多讓。如此多事之秋,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怒極拍案,責令肅整京城治安,全力調查幕後元凶。

先說這防範,就算嚴整治安,至多不過是將建康城內的地痞混混一一揪出,再令帶刀侍衛、巡街官差晝夜不分地加緊巡邏,可這種事終究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再說這後續,調查刺殺案的始末又豈是輕易之事?派來的刺客都是忠心的死士,現今未留下一個活口,要從幾具屍體上看出點名堂,著實愁煞了這幫老臣。

蕭昭業雖未受叱責、未領聖命,卻也麵色凝重,威嚴莊重,叫人不敢接近。他出了宮門,領著幾名隨侍,直直地往東宮而去。

主院之中,這東宮之主身著玄服,清閑地坐在藤架的密蔭之下,麵前的石幾上,烹著新茶。

“免禮。過來坐。”

蕭昭業站直了身子,緩步上前的同時微微皺眉——父王近日似不複往日的淩厲果決,性子也隨性恣意了許多,難道??

“父王,昨日桑泊遇刺一事,兒臣有些疑問。”蕭昭業剛剛坐下,便開口道。

蕭長懋麵不改色,輕揮衣袖,命侍從退下,又緩緩將沸水注入青綠的茶芽中,瀝出一盞清茶,推到蕭昭業的麵前——

“若是心存疑惑,過了一日,也該明了了才是。”

蕭昭業指尖一暖,抬起茶盞,用茶杯蓋輕拂著,沒有立即作答。果然還是那個睿智賢明的太子,一語中的。的確,雖然刺客口吐的“公子”二字令蕭昭業心寒,但他半信半疑,並未急著前來對峙,而是立即著手調查,這一夜過去,已然有所進展。此番來此,並非為了解惑,而是商議對策。

“父王英明。”蕭昭業道,“昨日桑泊湖上共有四名刺客,他們的膚色蒼白無光,應是長年在地窖秘營中,不見天日所致,由此看來,當是某人畜養的一批影衛死士。他們所乘的烏篷船木料嶄新,是這兩個月新建的。船艙內除卻一桌四椅,並無他物,想是動手前,刺客將旁物盡皆投入水中了。船艙的頂棚有受爐火熏烤的痕跡,若不是刻意為之,這些刺客潛伏在桑泊之上已七日有餘,算起來,應是從子隆回京之後便有準備。為了假扮皇親貴胄,帶頭人所著的乃是出自錦署的皇家雲錦,經掌司辨認,這匹料子乃是年初時所造,分別送往了東宮、竟陵王府、安陸王府和西昌侯府。”

蕭昭業一字一頓地問道:“今日兒臣前來,便是想向父王討句準話,這些刺客究竟是不是出自父王的授意?”

“你以為如何?”

“就動機而言,兒臣尚未找到父王如此作為的理由;就時機而言,父王的勢力遍布天下,大可以在子隆回京途中下手,不必如此大動幹戈;就情理而言,父王既已將朝政之事緩緩移交給兒臣,當不至於瞞著兒臣行如此大事??隻是這一切都隻是推斷,還望父王明示!”

“你分析得不錯??”蕭長懋微抿一口清茶,閑適地,“幕後主使原本為著某種理由欲除去子隆,更是在得知你的身份後,巧言嫁禍,欲加深你我父子間的隔閡。由此,他殺人的目的可見一斑。”

“父王是說,真凶欲置子隆於死地,乃是為了挑撥離間?”蕭昭業麵有奇色。

“不過坐而論道、紙上談兵罷了。”蕭長懋微笑著,環顧院中明媚日色,“敵在暗,我在明,所有猜測都當不得真。還是依著原先的打算,在外人麵前僵化你我父子關係,太子一派樹大招風,你站在局外,大可以冷眼旁觀、借機籠絡勢力——隻是一條,明敵友,辨忠奸。”

“父王,兒臣瞧著你的麵色尚佳,近來身子可還康健?”蕭昭業話鋒一轉,似不經意地問道。

“哈哈哈??”蕭長懋輕笑道,“再瞞上幾個月不成問題。隻是眼下時機尚不成熟,若就此撒手,難保不讓別有用心之人趁虛而入??父王也想多活些時候,要看天意了。”

“宮中禦醫所學未免狹隘,父王可曾想過江湖中尚有隱世高人?”

“訴諸江湖難免大張旗鼓,容易露出馬腳??”

“那——前番救治兒臣的楊瑉之楊大人呢?”

蕭長懋微微皺眉,看向蕭昭業說道,“此人的確精通歧黃之術,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依我看來,你與他亦敵亦友,似有積怨,又有恩情??如此人物,怕是不能輕信罷!”

蕭昭業垂首不語。

“你不必過於費心,不過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兒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