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侍從,正值壯年的禦醫俯於榻側,咬字說著什麼。蕭長懋朦朦朧朧地聽著,好像明白了什麼,自己不知何時中了毒,方才乃是毒發昏厥。
“烏頭劇毒,聞者生畏。至於此毒可有解法,微臣才疏學淺,還需回去翻閱醫書,請教前輩??”
“嗯??你方才做得很好。想必言多必失的道理已不用我教你了罷?此事你知我知,斷不能往外泄露半分。否則,誰都保不住你,可明白?”
“微臣遵命。”
“我還不知禦醫名諱。”
“微臣姓邢,名子然。”
“殷繭!”他喚來近侍,“在府庫中備份禮給邢禦醫,送他出府。”
“是。”
“謝太子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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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歆強打著精神翻出宮牆,卻不敢再運內力,隻得緩緩在街上行走。了卻心頭一樁大事之後,這手腳愈發乏力,整個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似的,腳下輕飄飄的。月光清冷,隱隱拂照著腳下的石路——想必已近子時了。宵禁之時外出,若是被巡夜的官差逮住,難免將事情鬧大。她剛想起這一層,欲加快腳步,卻好巧不巧地聽見身後一聲嗬斥:
“甚麼人?”
顧不得這許多了,王歆強行提氣,足尖一點,頭也不回地飛掠出去,立時眼冒金星,雙耳鳴響。那人似乎還在身後緊追不舍,叫嚷著什麼,但她已聽不分明了。果然,下一刻,她腳下一軟,便往地上栽去。
王歆感覺自己即將摔個鼻青臉腫之時,手臂卻被人一拉,倒在了對方的懷裏。她的神智還算清明,立時揮拳相向,欲擺脫來人的束縛。
“唔??”是一個男子的悶哼,“歆兒!是我!”
一股熟悉的淡香傳入鼻尖,王歆止住了動作。眼前模糊的一切重又清晰起來——
“先放開我!”王歆嚷道。
“嘿!你這甚麼態度!我還沒質問你無視夫君的命令偷溜出府的事,你倒好,對著我就是一頓亂拳,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你放不放?不放的話??”
“放放放!我放??”蕭子隆訕訕地縮回手來,一會兒捂著左大臂,一會兒捂著左肩,一連“哎喲”了好幾聲,“姑奶奶,你下回倒是看清了再動手啊!”
“你在這裏做甚麼?”王歆於心不忍,語氣軟了下來。
“還說呢?大半夜不見你人影,難道叫我坐在府中幹等啊!”蕭子隆回身瞅了眼,“喏,這不帶著這些人出來尋你??”
“哦,那回去吧。”王歆抬腳便走。
蕭子隆急急跟上:“我說你,太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了。小產可不是小事,怎麼能這樣胡來!”
“那你呢?”王歆斜了他一眼,“受了劍傷是小事嗎?”
“我??”蕭子隆振振有詞,“若是坐著幹等,我會憂思於懷,鬱結於心,這事就更大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我才出來找人的!可是你呢?為什麼非在這個點孤身離府?”
王歆想了想,唯有將事情和盤托出,才能勸得蕭子隆韜光養晦,不再對太子抱有十成十的敵意。
她扁扁嘴,試探性地問:“你可記得,你之前說過甚麼,‘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啊?甚麼時候說的?”
“你??就是今年過年的那個晚上啊。”
“哦??原來夫人你記得那麼清楚!誒誒,別走那麼快啊,我去讓他們給你找頂轎子??要不是我左手有傷,早就抱著你回府了??”
“你到底要不要聽原因?”
“聽!”
“那還是剛才那句話,既是夫妻,你就不得懷疑我??”
“等等。‘恩愛兩不疑’,不是不懷疑的意思吧?”
“我說是就是!”
“是!”
“好,那我就開始說了!你通通都要相信!其實教我武功的師父不是甚麼隱士高人,他就是東宮太子蕭長懋。”
“啊?怎麼是他啊??”
“你瞎嫌棄甚麼!還聽不聽了?”
“聽聽聽??”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留別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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