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鬱鬱累累(上)(1 / 2)

春露秋霜,夏葛冬裘,轉眼已是第三年的伊始。楊瑉之的方子雖然有效,但終究抵不過毒素在體內隨時日一點點的侵蝕。

皇家年宴上,觥籌交錯,舉杯助興。自去歲五月,豫章王蕭嶷薨逝之後,皇上一直懨懨不樂,愈發失了往日的威嚴神采,露出衰老之態。一連數月,皇宮中明禁歌舞、廢止宴樂,氣氛不可謂不壓抑。雖然規模不比往年,但這歲末年宴不可不辦,連任職在外的親王都攜妻子回京共慶新春。高座上,陛下舉杯酬賓,冰山似的麵上似笑非笑,但這身體看著卻是硬朗了些。小酌幾杯後,蕭賾在宦官的扶持下,在眾臣的跪拜下,徐徐離場——這主持晚宴的擔子自然落到了當今儲君的身上。

東宮太子禮數周全地一再與皇親國戚碰杯祝酒,滿麵春風間酣暢之至。大家素聞太子爺千杯不醉的美名,愈是頻頻敬酒,投其所好,場麵一時熱鬧融洽起來。蕭長懋腳步穩健,神智清明,隻是那麵色在衝天煙火的映襯下,不似往日那般白淨,透著隱隱的暗色。

“多謝薑大人美意,父王酒飲微醺,這杯就由本王代勞罷!”

雖然太子爺行動舉止絲毫沒有酒醉之態,但南郡王親自開口攔酒,薑司空自是不敢置喙。這樣攔下幾杯酒後,朝臣敬酒的熱情終是漸漸淡了。

“父王不若先去內堂歇息,兒臣命太醫院給您熬製一副醒酒湯?”蕭昭業立於座前,恭敬地揖禮諫道。

“不必了。今夜煙火正好,為父在這多坐一會兒。你先下去罷。”

“父王??”

“昭業!可算找著你了!”一年沒見,蕭子隆仍是那副樣子,醉醺醺地端著個酒杯,行了個虛禮,“皇兄。”

蕭昭業欲言又止,隻得憂心忡忡地和蕭子隆退下了——父王豈會沒看出自己的暗示?飲酒會促使毒素蔓延加快,實在危險得緊。“太醫院聖手”楊大人早已在內堂恭候,父王卻執意留在此地,萬一毒發??

“飲酒傷身,太子爺何不聽法身一句?”

耳畔的女聲柔而不嬌,憂而不愁。蕭長懋側過臉去,麵無表情地打量。

“臣妾失言。”王寶明頷首。

“無妨,你知道我的酒量。”

“是??太子爺海量。”

端坐在新房的床沿上,身披火紅的嫁衣,女子鉸著手中的帕子,按耐住心中的焦急與不安。他是右衛將軍之孫,寧朔將軍之子,能文能武,俊朗風流。有秘聞稱,他無意接手家業,曾一念離家,闖蕩江湖,後不知怎麼被家裏人找到了,回家後倒也本分不少。爹娘認為他終成大器,故應承了這樁親事。

聽說他千杯不倒,婚宴上的應酬應該難不倒他罷。女子想著,稍稍放寬了心。隻是她不知道,再好的酒量也抵不過一顆想醉的心。勉強完成了掀蓋頭的儀式,他一挨床沿,便直挺挺地躺倒下去。微闔的眼,緊蹙的眉,高挺的鼻,輕抿的唇,泛紅的頰——她們說的沒錯,真的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女子暖暖地笑著,起身為他脫去硬靴,蓋好衾被,命婆子端來一盆熱水。溫馨的屋子裏隻餘下他二人,她擰幹手中的軟巾,輕輕擦拭著他的麵頰。

“別鬧了??玉瑟??”男子似在夢中,微微勾起嘴角,伸手輕輕抓住了女子的手腕。

她吃了一驚,眼中泛起苦澀,掙了掙,那手卻鉗得更緊了。

“你放心??我不會跟他們回去的??”男子如是喃喃道。

往事如煙,這麼些年過去了,怎麼又想起這些不打緊的事了。王寶明自嘲地笑笑,抬手將桌上的酒樽送到唇邊,眼角餘光卻瞟見身側人影搖晃。她稍稍側過臉,看清了那依舊高大得足以撐起這個家,這個國的身軀,隻是那嘴角上幽幽溢出的一絲暗色,讓她慌了神。

“太子?”

煙火在天際炸響,將她的尖叫蓋住了,卻在一瞬間照亮了那驚慌失措的精致麵容,和麵色灰敗的男子嘴角那極暗的血色。

蕭長懋轉過身,看著那張因驚恐而變得煞白的臉一點點變得模糊,耳邊隻容得下隆隆炮竹聲。他勉力勾起嘴角,向她擠出一個微笑,手微微抬起,似要抓住什麼。

隨著太子妃王寶明的一聲驚呼,那頎長的身軀無力地倒下。

自此,當朝太子一病不起。

??

年宴上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蕭子隆雖是放心不下,但礙於述職期限的曆法,隻得於年後攜妻離京。

“皇兄吉人天相,定會轉危為安的。你自己保重啊!”

“我知道。你們一路小心,到了荊州遣人報個平安。”

“嗯。”蕭子隆躊躇片刻,終是開口,“若有甚麼需要我的地方,直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下次回來,帶些土特產。荊州的酥糖久負盛名,蓮子、桂花、玫瑰??各種口味,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