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鬱鬱累累(中)(2 / 2)

吳莊的瘟疫他亦有耳聞,本想出診救人,奈何母親護子心切,不惜以性命相阻,還好每次都發現得早,楊老醫或楊小醫一出手,斷腸草、鶴頂紅什麼的自是不在話下。這回巫醫傳人光天化日之下挑釁楊家,若不應戰,難免落人話柄,若敗得慘烈,難免有損聲譽。楊老醫早有意讓兒子出去曆練一番,是而借著這個由頭,將他派去了。這場比賽,比的是治病救人的效率,為保公正,楊家隻有楊小醫一人前往。是以,這一路上孤男寡女,難免引出一段風流事。

楊雲廷注意到,這個隻有名沒有姓的姑娘像是一隻紮手的玫瑰花,開得那般嬌豔明媚,卻不可褻玩。看得出來,她本性善良,這次的較量為的也是吳莊上下幾百條人命。但她死鴨子嘴硬,似乎承認自己的善心是一件再丟人不過之事。難怪江湖人贈了她師父一個“怪”字為號,他想,巫醫一派大抵都有些怪罷。

他沒有想到,在吳莊人感恩戴德的歡送聲中離開後,回到楊家的他會緊握著她的手,跪在地上朗聲道:“我楊雲廷今生今世心中隻有瑟兒一人,望爹娘成全。”他沒有想到,那場轟動各大賭場的較量最後無疾而終,二人協力治病,勝負難分,更為後人道的則是那場比拚後的風花雪月。他沒有想到,自己是那樣容易愛上一個人,而捫心自問,卻又不知是何時愛上了,愛上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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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女人低頭的瞬間,似有淚珠墜落,楊瑉之心頭一酸,不忍再故出諷刺之言,隻是疏遠地說道:“‘禦姬巫醫’大名鼎鼎,這麵談一關自是不必。娘隨孩兒前去東宮為太子看診罷!若真能解太子重症,黃金賞賜一分都不會少的。”

似乎想起了什麼,禦瑟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來,楊瑉之見狀便起身向門外走去。剛要邁出屋去,隻聽見女人的聲音在屋子裏幽幽響起:

“你爹,他還好嗎?”

楊瑉之轉過身,淺淺一笑,“孩兒已有十二年未曾回楊家了。走的那天,二娘終於給爹添了一個孩子,爹笑了。”

“帶路罷。”

寢殿中銀碳暖暖地焚著,蕭長懋早許太醫院的楊大人在府中暢行無阻,二人徑直進了殿,在離病榻一丈左右之時,楊瑉之停住了腳步。榻上的人闔目躺著,麵色灰紫,氣息均勻,似在沉睡。

“太子爺半個時辰前服了湯藥,睡下了。”殷繭垂手立著,低聲說道。

禦瑟輕籲了一口氣——能不相見是最好。見楊瑉之轉頭征詢自己的意見,她點了點頭,輕聲,“無妨,我診脈便知。”

在輕凳上坐下,禦瑟搭著榻上人的腕脈,眉頭一擰,便再鬆不開。她垂下眼簾,靜靜地感受著指尖傳來的脈搏振動,心卻漏了幾拍,揪著疼。我這般趕來,也救不回你了嗎?

她緩緩站起,轉身,正對上楊瑉之與殷繭詢問的目光,唯有輕歎著搖搖頭,舉步便要離開。倏地感受到衣擺傳來的拉扯,她回眸,榻上人不知何時醒了,眼睛半睜著,嘴角似有笑意,枯瘦修長的手輕揉著自己的裙裾。

“你們都下去。”他啞著嗓子吩咐道。

楊瑉之遲疑地望向女人,她隻是低著頭站在原地,似乎早知他吩咐中的“你們”中,不包括她。

“楊大人?”殷繭輕聲喚道。

楊瑉之回過神,左右打量著,終是移步出了寢殿。

“坐。”蕭長懋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呼出的氣吹走了什麼般,小心翼翼。

禦瑟坐回輕凳上,仍是垂著眼,不敢直視他。

蕭長懋一雙眼片刻不離地盯著她,失了神采的眸子仿佛有了些光彩。

“過得好嗎?”

大概想了很久,直到周圍的空氣靜得有些令人發慌,他才開口問道。

“挺好的。”

“快意江湖,行醫施藥?”

“我??”她說不出口。

明明身負巫門醫術,承繼赤鳳針法,但她卻縱容自己避世歸隱,看不見戰火揚起的黃沙,聽不見傷患垂死的低吟。她覺得自己看開了,生死自有定數,一介醫者窮盡其生又能救下幾人性命?統治者大筆一揮,上令下達,又有多少冤魂枉送。可倘若真的看破,又何至於在進城置物時,窺見那一紙“求醫令”,冰冷了手腳?

“師父藏起來了,”蕭長懋語氣平穩,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徒兒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