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撇開奏章不看,屏退服侍的宮人,蕭昭業靠在龍椅上,久久闔目。臉頰上的紅仍未褪去,剛剛的盛怒仍縈繞心頭,此刻揮散不去的煩躁中還帶著點妒,那是無論多少年都無法完全釋懷的。
他失算了。他們的確對皇子下手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除了滴血驗親,他想不出將謠言徹底翻篇的辦法。可是十月懷胎,餘下的七個月足以讓賊子興風作浪。萬一,萬一孩兒有失,這些汙名更將如蛆附骨。不行!冷靜下來!是他選擇了這個賭局。冷靜,冷靜……
提筆,蘸墨,他洋洋灑灑地寫下了“昭百姓書”,盡管他心中有數,此舉收效甚微。
“皇後何氏,忠良之後。大家閨秀,賢德淑婉。結發至今,已有八載。禦內有方,賓外持禮。孝親從夫,深得朕心。今聞坊間謠言肆虐,令人心寒。禦醫楊瑉之,早年懸壺濟世,雲遊至吳興,妙手仁心,令太守何戢得以病愈,與何戢之女,寡人之妻何氏確有一麵之緣。今有亂臣賊子,公然散布謠言、詆毀皇室,居心叵測!朕已督辦朝廷嚴查此事,但有傳布謠言之人,以欺君罪論處!望眾,慎之!戒之!”
……
“皇上,經查證,謠言起源於昨夜夜半時分。有人趁夜各處散播寫有謠言的紙條,數量在五千張以上。紙條上內容不一,字跡有異,約有十餘種版本,大致可以判定有數十人參與抄寫。由於事發時正是深夜,來人都穿著夜行服、蒙麵,故無人看清他們的樣貌。”
蕭諶半跪於地,抱拳呈言。
“朕知道了。”蕭昭業將聖旨往前一推,“你將這封‘昭百姓書’帶去,昭示天下。今後但有狂徒傳布謠言,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微臣謹遵聖命!”蕭諶稍稍起身,將聖旨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中。
見蕭諶未有告退之意,蕭昭業問道:“你還有何事?”
“皇上,臣有一計,或能解一時之困。”
蕭昭業冷靜地打量了他一眼:“說。”
“與其一味抹殺謠言、更正事實,不如行移禍之法,指摘房間傳言斷章取義、曲解真相,更易取信於民。對外就說,經查實,發現禦醫楊瑉之與皇後娘娘宮中的一名宮女有染,再依律論處二人……”
“休要胡言!”蕭昭業冷冷地打斷了蕭諶的話,“豈可冤枉朝臣,誆騙百姓!你下去罷,依令行事。”
“臣——遵旨!”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
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
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
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
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
出亦複苦愁,入亦複苦愁。
邊地多悲風,樹木何修修。
從君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塘上行》
*
又一日,市井間的公然談論明顯減少,然而私下裏的揣度竊語卻屢禁不止。雖然皇上當晚在景仁宮過了夜,但被笑稱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作恩愛,根本於事無補。誰讓謠言偏偏攀上了皇上皇後鬧別扭的登雲梯。兩人心中的疙瘩在一日,便難以全心全力地在無數雙眼睛下演好恩愛夫妻的戲碼,更別提辟謠澄言的功用了。
禦書房的桌案擺上了一封聯名上書——署名以輔政大臣西昌侯蕭鸞為首,王晏、徐孝嗣、王廣之等朝臣附議之。這份奏折九曲回環地傾訴了滿滿的忠臣風骨和憂國義節,其主旨不外乎一點——以褻瀆皇後之罪處斬楊瑉之。
不同於一般的請命,這封上書的聯名可謂隔斷了朝野。如今,蕭鸞的地位儼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上都要敬他三分;王晏、徐孝嗣等人同為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在朝廷中亦是說一不二的老資格。這些人此番聯起手來,竟是要置一介太醫於死地——少有人值得他們這般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