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 霍采睫(2 / 3)

“霍采睫?”他忽地笑道,“好名字。”

南郡王對我極好,不同於他對我的那種好——如果說,他對我的好,不是我一廂情願的話。南郡王望著我時的笑,像是自眼底直達心底的。他說他不喜歡別人叫他“王爺”,讓我喚他“公子”。可是我心裏明白,他這話,是隻同我一個人說的。若說在以前,那樣的麵容是巴東郡王的拓印;那麼這以後,我覺著那是獨一無二的美好。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我很高興我可以慢慢忘記那個人了。

我以為我可以幸福的,做他一輩子的丫鬟,看著他溫暖地對我笑,欣賞他流暢的筆下勾勾畫畫出一個個我不認識的字,為他沏一杯熱茶,一如既往地放上幾瓣新鮮的茉莉……可是,沒有。

盡管並不情願,他還是領命住進了東宮——他的生身父母住的地方。住進東宮的第二日晚上,太子妃娘娘,也就是他的生母,給我們這些奴婢送來了一些妝扮的飾物和柔順的錦料。作為他的貼身侍女,我帶上兩個底下的丫頭,前去謝恩。在太子妃的宮殿裏,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生父——太子爺。

那時候我才發現,他便是再少年老成,在他的父親麵前也不過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原來一個人的眼睛裏可以有這麼多的故事。

“昭業的丫鬟?”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

“回太子爺,奴婢采睫,是南郡王底下的丫鬟。”

似乎存了心要敲打敲打自己嫡長子,下一刻,我成了他手中的一柄榔頭——

“多給昭業派幾個人,采睫就在我跟前伺候了。”

那天晚上,太子的呼吸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敢反抗,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靠得那樣近的時候,我隱約覺著,他是沒有心的。

第二天清晨,第一次有人侍候我梳妝,和在荊州時竹翠姐姐幫著我化妝不一樣。丫鬟們都畢恭畢敬地望著鏡中的我,喜滋滋的笑容好像替我高興似的。

隱隱覺得南郡王會來尋我,我想見到他,想在他跟前哭訴。可是我要怎麼麵對他呢?可是再見麵又有什麼用呢?昨夜就那樣急匆匆地離開,再見麵時已經物轉星移。我,不再是我了。

心中忐忑著,就聽丫鬟說太子爺同王少傅入園了,徑直就走進書房閉門議事,不讓人打擾。不必立即見到他,心中多少鬆了一口氣。沒過一會兒,又聽丫鬟回報,南郡王急匆匆地進園了,正由侍者領著往書房找太子爺去。

那一刻,我放縱了自己,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趕了出去。我隻知道我想見他,想和他說說話。其他的,不重要。

他說他要跟太子要回我。我不想他為難,更何況,我已不是完璧。但是他信誓旦旦的模樣那般真誠,我真的太懷念我們從前的日子了。

可是後來,我躲在屋外聽得他說:

“采睫?嗯,她原是兒臣屋裏的大丫鬟。今早不見了人,兒臣還曾往母妃住處詢問。本以為父王召她為婢,故請母妃代為求討。原來父王竟是要納她為妾,這是她的福分。兒臣——豈有異議!”

巴東郡王賜我的名字被太子爺改了,自此,我叫霍采婕,是太子的寶林。

後來他娶了妻,搬出了東宮。他的妻很美,性格也好,不知為何,同我特別親近,常常來看望我。我一直試著去喜歡她,然而,隻有嫉妒。

一晃五年,這五年,太子對我雖無真心,倒也不曾虧待了我。一介奴婢混到這地位,或許是該燒香拜佛的了吧?可是這五年,我總是不住地想起公子。隻能做一個替他收拾墨寶、卻看不懂其中深意的丫鬟,一直是我的遺憾。我研讀了許多詩文,想要看懂他寫的字,讀懂他寫的詩……偶爾也會念起在荊州的日子。他和他的四叔長得愈來愈像了。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王妃托人帶給我的一方白帕——不是南郡王妃,是巴東郡王妃。這些年,我與荊州常通書信,阿姊知道我成了太子的寶林,我也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可是,這方百帕,卻是一封絕筆信——巴東郡王的絕命書。

帕子飄然落地,我的心卻懸在空中。帶信的人說,巴東郡王被一個叫蕭順之的人殺死了,阿姊殉情,至於竹翠姐姐她們,他不知道。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天塌了。

蕭順之,這個人我記得的。半月前他來東宮,在書房中和太子爺商議什麼商議了很久。我就隱約聽得太子爺沉聲道:“如有違抗,殺之。”而那蕭順之唯唯諾諾地連聲稱是。算著時間,正是蕭順之領兵征討巴東郡王的前夜。

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要置自己的親弟弟於死地!為什麼?這就是皇家的權鬥嗎?這些年我早已看得多了,但此時此刻,我突然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能接受了。荊州的人,荊州的一切,就這樣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