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雷填填兮雨冥冥(上)(1 / 2)

掌著湯匙的纖手微顫,落了幾滴在淡青色的領口。她趕忙放下湯碗,自懷中掏出絹帕。

“無妨。”他笑著接過她手中的繡帕,一麵擦拭著,“有心事?”

這幾日,她的喜色雖洋溢在臉上,卻時不時有分神的時候。

“沒有啦!”她重新端起湯碗,送到蕭昭業的嘴邊,抱怨道,“還不是你,一碗參湯喝了老半天,我手都端酸了!”

“那我自己來?”他將帕子放在一邊,騰出手來作勢要接過湯碗。

“你省省罷!好生呆著!”何婧英直接忽視了他舉在半空中的雙手,精準無誤地又將一口參湯填進了他的嘴裏。

“讓我來猜一猜……”蕭昭業做沉思狀,“‘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披蘭帶衡這許多年,你掛念著她,為何要藏著掖著?”

何婧英端碗的手一滯,隨即把最後一匙參湯灌進男子口中,將湯碗一撂,微微地埋下頭,顯得有些落寞。

“那日清晨我走得急,竟忘了同衡蘭知會一聲。我就這麼失蹤了,肯定把她急壞了。她打小就同我一起長大,後來又跟我來了建康。這麼多年了,她就死心塌地地跟著我、隻認我……現在我走了,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舉目無親,這心裏總是放不下的。”

“我明白……”他輕握住她的手,“待我的傷再好些,就回建康一趟,將衡蘭接出來,你說可好?”

“回建康?萬萬不可!建康現在已經是蕭昭文和蕭鸞的天下了,萬一叫人認了出來,不就是自投羅網嗎?”

他伸手拂開她眉間的愁雲:“也不全是為了衡蘭。蕭鸞野心勃勃,不知出了什麼變故,竟讓他重掌了大權。昭文年紀尚輕,隻怕應付不過來,我終是放心不下,須得去打探打探消息……此舉雖是冒了一點風險,怎奈燕雀府邸中的家丁都是雇傭而來,這身邊也沒個信任得力之人。到了建康,我可以去找子隆幫忙,請他入宮將衡蘭帶出來。放心罷,我會小心行事的。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們就可以找一處小宅子,從此歸隱不問世事。我答應你的,就一定會做到!”

何婧英猶疑地上下打量著男子,目色冷冷的:“你又要丟下我?休想!要回建康就一起回!”

她這忿忿的表情實在有趣,蕭昭業忍俊不禁地揶揄:“我一個人不是便利些嗎?醜話可說在前頭,萬一遇上山賊甚麼的,我這百無一用的書生可護不住你。到時候你跑得慢,小心被人給抓去當壓寨夫人!”

“你還敢笑話我?你看看你自己,前兩日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時候,怎麼沒力氣嘲笑我跑得慢?你笑話我也沒用,反正我這主意已經打定了!這輩子你去哪裏我都要跟著,你若敢甩開我……”她攥緊拳頭揮了揮,“跟你沒完!”

“行行行!這些天你在我耳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也算讓我明白了件事——我答應你,一起去!”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九歌?山鬼》

*

“你們要去建康?去哪裏不好,非回建康去?”禦瑟一臉嫌棄地打量著對桌的兩個年輕人。

“還有些事得回建康一趟。”蕭昭業端著粥碗笑道,“禦神醫,您看我這身子是不是可以啟程了?”

“啟程?啟程去閻王殿?”禦瑟把竹箸往桌上一拍,就要教訓人,“你這是趕著去投胎啊還是怎麼的?早知道你這麼快就要把撿回來的小命給丟了,當初我就不該救你!”

這幾日下來,當年拋子離家的愧疚感消失得無影無蹤,禦瑟禦神醫說一不二的直脾氣和唯我獨尊的“醫怪”風範展露無遺。

“娘,哪有這麼嚴重啊?您先消消火。”楊瑉之好言勸道,“現如今新皇即位,政事上的確多有蹊蹺。就連我這一介布衣都憂心國事,昭業他們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也是應當的。昭業,依我看,你這傷好得差不多了。車馬勞頓倒是不妨事,怕隻怕在路上與人起了衝突,崩裂了傷處。這樣罷,我與你們同去,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