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往者不可諫(下)(1 / 2)

這之後呢?蕭昭業努力地回想著。後來自己將吳氏帶回了王府,給了個側妃之位。阿奴並未多言,當時直把自己氣得牙癢癢。

吳氏雖然少不更事,但還算乖覺,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常叫人記不起這號人的存在。聽聞府中奴婢看不起她的出身,又見她不受寵,平日裏多有怠慢,於是自己便一個月召她服侍一回,讓丫鬟們知道些輕重。

雖說是服侍,但她畢竟年幼,自己亦無心床笫之歡,當個婢女使喚罷了。後來荊州事發,為了搪塞皇爺爺,便隨口說那帕“絕命書”乃是她拿到的。不料皇爺爺遷怒,隻能將她貶到了浣衣房。心下過意不去,倒是囑咐了浣衣房的掌事多加照料。然後……然後就忘記了她的事,直至探查到馬澄當年入獄之事與她有瓜葛。

說到底,也沒對她有多好,怎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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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歆畢竟是習武的身子,恢複得快,沒兩日便下地蹦躂,行走如風了。蕭子隆橫看豎看,實在覺著她這渾身使不完的勁兒不像是裝出來的。於是和蕭昭業商議之下,立時敲定今日申時,趁著城門侍衛換班之時離開建康。

距離申時不過四個時辰,遷居的一應物什已經準備妥帖。趁著守軍換班、戒備鬆懈,喬裝出城,正好是最好的時機。蕭昭業念及吳嬿兒的病情,便與眾人約定,申時一刻在城外石徑亭碰麵。何婧英憂心地望了他一眼,終是沒有多言。

燎塵回報,自六皇子蕭子修薨逝後,馬澄幾近瘋狂地四處求醫,奈何吳氏的病情惡化得厲害,以至滴水不進的地步,壽數便在這一兩日間了。為免人多氣雜,主屋中大多隻有吳氏的一個貼身丫鬟守在床邊。馬澄日日待在府中,外人看來,其情深義重,不忍離開垂死的發妻。但馬府中的丫鬟奴才則多有閑言——馬大人雖閉門不出,卻並未陪伴夫人左右,不過自己一人在主屋隔壁的書房中居住,一日一日的,像是怕見到自己的夫人似的。

“怕見到自己的夫人?”蕭昭業聞言皺了皺眉,腳下緩緩踱步,陷入了深思——

馬澄對吳嬿兒的感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且不論他與吳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便說當初他正是平步青雲之時,卻三書六禮、明媒正娶一平民女子為妻,可見用情至深。可如今吳氏命在旦夕,他何故不守在榻側,盡最後一些心力? 難道是因為吳氏心中念著旁人,導致他夫婦二人心生芥蒂?

蕭昭業的嘴角不自然地一抽,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馬澄不遺餘力地尋醫問藥,明顯將吳氏的病看得極重。生死麵前,什麼隔閡都隻是過眼雲煙,他又有什麼放不下的?莫非正如馬府的下人所言,因著某些不為外人道的緣由,他畏懼與吳氏相見?

罷了……蕭昭業將腦中的紛擾揮散開來。馬澄不陪在吳氏左右,正是天助我也。如此,便不必費心用計引開馬澄,為了與吳氏見上一麵而大費周章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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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寒風刮得雙眼幹澀、額頭生疼——果然這季節騰空疾速而行,算不得一件美差,早知就以遮蔽全臉的麵具代替這蒙麵巾了。好不容易腳踏實地,蕭昭業回了回神,站穩了腳跟。此處正是馬府的後院,四下無人,燎塵貓著腰,亦步亦趨地跟隨在主子的身後,躡手躡腳地沿著屋牆,一路摸到了正門外。

蕭昭業靠牆站定,貼耳細細地探聽了一番屋中的動靜,點頭示意燎塵行動。

早先便已交代過,此行以神鬼不知為最優,除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打草驚蛇。是以,燎塵的動作迅捷而輕巧,屋門堪堪推開一條窄縫,他便一個閃身進了屋內。靠在床邊的丫鬟未及反應,蒙麵的黑影已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用帕子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帕上沁有迷藥,丫鬟的身子很快癱軟了下去,連掙紮都未來得及。蕭昭業邁進屋中,轉身輕掩上房門,快步走到了床榻邊,輕揮左手,命燎塵將丫鬟帶出去好生安置。

這一切發生之時,吳嬿兒平躺於榻上,氣若遊絲,正昏昏地睡著。她雙頰削瘦,說不盡的憔悴神色,仿佛下一刻便再醒轉不過來似的。蕭昭業惻然地輕歎了口氣——本是花樣的女子,卻被一個“情”字折磨到這番地步,卻又是何苦?

他抬手拉下蒙麵的巾帶,隔著厚被輕推吳氏的肩膀,似是不忍端詳她的麵龐,稍稍移開了眼。

睡夢中的吳嬿兒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半晌,方有些不甘似的,將眼皮抬起了一點,慢慢地看清了眼前人。她仍是眯著眼,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微不可聞地吐著字,“原來……還是夢……”

“嬿兒。”蕭昭業輕聲喚道,“醒醒!”

她的神智清明了些,一滴淚珠沿著眼角墜落。

“王爺……不,皇上?”她喃喃地念著,想明白了些什麼,“你來接我了?”

“快醒醒!”蕭昭業正視她的雙眸,他的眼神堅定得給人一種安全感,“你還活著。我也活著。”

“活……著?”

女子的眼眸霍然瞪大,那雙眸還是那般澄明,不染塵埃。眼前的人那麼近,那麼清晰……他說什麼?活著?他——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