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冬雷震震(下)(1 / 2)

周身的棉袍浸入冰冷的河水,變得沉重無比,每一寸肌膚都如針紮般地刺痛著。水麵上拍打起陣陣水花,她竭盡全力地掙紮著,卻控製不住地往下沉。灌頂的冰水直直地衝入她的鼻腔耳道,明明是不住戰栗的寒冷,她的五官卻火辣辣地疼著。

有如川流大海,身體裏的熱量迅速地流逝,窒息的絕望襲來,全身像是被布袋禁錮住了一般,動作愈發緩慢。她的雙腿還在狠命地蹬水,兩隻手使勁地揮著拍著……不!她不能死!不能留他一個人!

他們,說好了的。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借著黃昏最後幾抹日光,水下的世界廣闊而安詳。生生不息的水流將一切聚攏過來,再向遠方推去,周而複始、歲歲年年,沒有人能打破這裏的平靜。仿佛有一道光,在水麵上乍地一晃,直直地竄入了水中,帶起了一團晶瑩的泡沫。那是一個人的影子,破開密不透風的水幕,向她遊來。

她扯了扯嘴角,目光柔和得有如天邊的第一抹陽光。努力地伸出雙手,她感覺身子猛地一沉,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在劇烈的咳嗽中醒來的時候,她躺在簡陋的甲板上,麵上濕淋淋的。方才昏暗的天空已然黑透了。

“阿奴!”

男子不顧一切地俯身抱住了她的腦袋——她還在這裏,上天沒有奪走她!這便夠了,夠了……

何婧英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雙手無力地將他推開了些,目光環視四周,心上突然一緊:“嬿兒呢?”

蕭昭業懷抱著她,方才的大喜過望之色黯淡了不少。

他要怎麼告訴她這一切?流箭襲來之時,吳嬿兒猛然推開了站在最前麵的她,生生擋下了那穿肩的一箭。而她也在這猝不及防的一推搡下落入河中。與此同時,燎塵躍上岸來以短匕接住了鋪天蓋地的流箭。她本就不會水,兼而河下冰寒,又如何支持得住。蕭昭業無暇他顧,脫了笨重的外袍便紮進了水裏。

抱著她浮出水麵的時候,燎塵已經架著舟在旁接應了。他草草地往岸上瞟去,沒有船隻的官兵被困在岸上,其中兩人一左一右攙著一個背上插著半截箭杆的女人。

燎塵伸手將他二人先後拉上船板,難為情地辯解著:“主公,您下水之後,吳姑娘拚著口氣向那群官兵跑去,口口聲聲地喊著,說她是遭我們劫持的朝臣家眷,求那些人送她回建康。屬下,沒能攔住她。”

當時,何婧英的身體凍得像冰,氣若遊絲。他急得都快瘋了,腦中各種可怕的念頭狂亂地撞擊在一起,已然顧不上其他。現下,好不容易將她救回來,他又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當時的情形你也知道,實在過於忙亂,一時沒有顧上……嬿兒她執意要回建康,已經隨那些官兵走了。”蕭昭業言辭閃爍,真假參半。

聞言,何婧英雙手交叉抱住肩膊,悵惘長歎:“她終是勘不破,白白葬送了大好年華……”

“還冷嗎?”蕭昭業緊張地盯著她輕搓手臂的微小動作。

她苦笑著:“這衣服都濕透了,船上的穿堂風委實涼得很。”

“這樣呢?”男子二話不說一把將那冰涼的身子擁入懷中,皺著眉四下打量著,“不行不行,我的衣服也都濕了。這船上空空蕩蕩,半片衣角都沒有……對了!燎塵!”

“主公。”坐在船尾棹槳的燎塵聞聲探進頭來。“我脫在岸上的外袍在何處?”

“這……屬下不知……”

“那,把你的外襖脫下來給夫人禦寒,你可願意?”

“是!”

“別……”她推了推蕭昭業的胸口,低聲道:“不必了,這樣就好。”

其他男子的衣物,她不想穿。

“罷了……你去最前頭的船上,讓衡蘭姑娘給夫人找兩件衣服。記住,動靜小一些。”

行李都裝在了第一艘船上,這船與船之間少說也有二十丈的距離,若用喊的,隻怕教山民發覺,泄露了行蹤。現如今,他不得不處處小心。

“是!”燎塵答應著,輕放下船槳,腳下一躍,離開了。

蕭昭業將懷中的人兒擁得更緊了,右手不停地搓著她柔軟的掌心,時不時地放到嘴邊嗬一口熱氣。

適才在水中耗盡了力氣,女子安然地縮在他的懷中,寒意似乎也消散了去。倦意襲來,她緩緩闔上了眼——隻要在他的懷裏,心怎麼都是定的。

*

待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幹淨整潔的軟榻之上了,身上的衣服都換過了,帶著淡淡的皂香味。嘴巴裏還留有又辣又暖的生薑餘香,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誰喂了她一碗驅寒氣的薑湯。凡此種種,皆記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