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蕭昭業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無論是停舟靠岸,還是打掃舊屋,他一直穩穩當當地將她抱在懷裏,不忍擾了她的好夢。她也真是累到極處,一覺睡到月上枝頭。
掀開棉被,借著窗外的月光,她準確無誤地踩上了鞋子,理了理鬢發,披著小襖出了裏屋。廳中燈火正明,大家都圍坐桌前,享受著數日以來少有的一份安定。
“小姐!”衡蘭驚喜地叫了一聲,興奮地站起迎了上去,一把挽住了女子的胳膊,“可嚇死我了!燎塵來要衣服,我們才知道你落水了……實在太險了!”
何婧英安撫地拍拍衡蘭的手背,迎著眾人關切的目光,笑道:“現在沒事了——睡了一覺,生龍活虎的。”
“嗯!”衡蘭嘴上應著,還是操心地扶著女子落了座。
坐在對桌的王歆心急地把桌上花色質樸的瓷碗往前推了推:“嫤奴姐姐!嚐嚐這道燒青菜!是我炒的,看看味道如何!”
“好好……我嚐嚐看。”
與此同時,蕭昭業默不作聲地拿起手邊女子的湯碗,盛了滿滿一碗清粥,送回她麵前。
何婧英付之一笑,目光溫暖。
“不錯不錯!沒想到歆兒你還有做菜的天賦。”
在周遭眾人的眼神示意下,何婧英不負眾望地對這道“燒青菜”以及創作人的廚藝表示了肯定。趁著王歆得意洋洋之時,她忙不迭地端起麵前的粥碗,連著咽了幾大口。粥湯的溫度剛剛好——那道菜,也太鹹了!
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何婧英鼓足勇氣夾了一筷子眼前的雜菇煲,送入口中……她一麵咀嚼著,一麵轉頭對衡蘭報以感激的目光——還好,看樣子其他的菜都是衡蘭掌勺的。一時間,她胃口大開,配著菜點將碗中的餘粥喝了個精光。
蕭昭業有眼力地又給她盛上了一碗,堪堪放下,便聞得禦瑟淡淡地說道:
“明日,我便回蓮山去了。”
“禦姐姐為何急著離開?可是出了甚麼事?”何婧英放下筷子,疑惑地問道。
禦瑟仍是麵無表情:“沒甚麼。離開山中多時了,該回去看看了。”
雖然她輕描淡寫地一言帶過,但在座諸人心裏或多或少都有些明白——送他們至此已是仁至義盡,她在此處再無牽掛,沒有留下的理由。飯桌上的氣氛立時僵滯了起來,禦瑟向來說一不二,多勸隻會引得她不快,可不勸,就讓她孑然一人回蓮山上去嗎?
“禦神醫。”衡蘭突然發話,“不知您可願帶衡蘭同行?往後讓我服侍您左右……”
話音落下,眾人皆是一驚。
蕭昭業奇怪地望向何婧英,後者亦是一臉茫然——衡蘭何時有的打算?
禦瑟的眉毛一挑,閑散地望向衡蘭:“若是你真的想要跟著我,那便拜我為師罷。丫鬟,我不需要。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蓮山之上沒有半片磚瓦,你若去了,這大冬天在山林野地之中,可有的苦吃!”
衡蘭一怔,眸中閃過亮色:“能拜您為師,衡蘭求之不得!”
言罷,她站起身來,行到禦瑟跟前,雙膝跪地,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弟子衡蘭,拜見師父!”
“起來!”禦瑟伸手扶住她的手肘,將她拉了起來,“好!自今日起,你便是巫醫後人。我這個師父沒甚麼規矩,就一條:一日未出師,一日不得擅離師門;一生未出師,一生不得獨闖江湖。立此規矩,為的是你們在江湖上不吃虧,也不教別人吃了虧。你可明白?”
“徒兒明白!”
何婧英靜靜地望著這一幕,一時百感交集,眼眶中滴溜溜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在打轉。身旁的男子輕搭上她的肩膀,往懷裏揉了揉。她靠著蕭昭業寬闊的胸膛,不由淚下。
她一直都明白,不可能將衡蘭留在身邊一輩子。經曆楊瑉之的過世,衡蘭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就算何婧英有心為她另覓良人,隻怕也是強扭的瓜不甜。眼下她能拜禦瑟為師,是她的福氣,何婧英打心底裏替她高興。隻是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禦瑟要走走得突然,衡蘭拜師拜得突然。
唉,這個丫頭藏著心事,還沒來得及跟自己商量,就被禦瑟的一番話逼得做了決斷。話又說回來了,倘或不逼上一逼,她要何時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可否認,她有完成楊瑉之的遺願,替他盡孝的意思。這一去,不盼她學精巫門歧黃之術,但求她能習得禦瑟自在的心性,重拾回真正的笑容,足矣。
正對上衡蘭略帶歉意的目光,何婧英燦然一笑,融化了寒冬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