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閑鶴一揮手,癱坐在矮塌上,飲了太多的醇酒,昏昏然,可是腦子裏依舊清醒。
金黃色的重重幔帳一動,從寢殿裏,走出個人來。
“你喝醉了。”
那人毫無懼色,噙著笑,手上還勾著一個不大的銀色酒壺。
羋閑鶴眯起眼,似乎並不訝異這人的出現,反而騰起身來,身形一晃,從他手中奪去酒壺,張開嘴仰脖便灌了一口,這才擲給他。
“我倒是想醉。”
他歎了一聲,轉身大喇喇地倒在矮塌上,伸直雙|腿,倒是破天荒地沒有自稱“朕”。
“我以為,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當年費了那麼多思量,鏟除異己,打壓手足,不就是為了今日?”
來人閑閑地譏諷著,倒也不嫌棄,也跟著灌了一口酒,讓辛辣的味道竄過喉嚨。
此言不錯,當年太子被廢,確是羋閑鶴一手打造的,他不斷收買朝中大臣,令其在先帝麵前不斷進言,反叫老皇帝疑竇叢生。
終於,在皇帝一句“奸柔成性”的定語中,太子一派終於再無回天之力。
而一直在民間擁有良好口碑,行|事謹慎的十三王爺羋閑鶴,在度過了漫長的韜光養晦後,登上大寶,改年號武德。
他歎了一聲,眼神迷茫起來,喃喃自語道:“我想要的?”
他想要什麼,他自己都不解了——
他曾經想跟著師父,快意江湖;他曾經想娶自己愛的女子,生兒育女。
可是這一切,儼然已經回不去了。
心口一疼,羋閑鶴疲憊地捂上左胸,從袖籠裏掏出一個淡綠色織錦縫製的小錦囊。
眼睛一暗,來人按住他的手腕,低聲道:“你怎麼還在吃這個?”
湮蘿花,生在西域,一生隻開一朵花,隻結一粒果,故而極其珍貴。
將果實采下,曬幹研磨成粉,和水調成藥丸,湮蘿丸晶瑩剔透,呈淡淡朱紅色,異香撲鼻。
服用過後,人就會立即陷入恍惚,呼吸低沉悠緩,仿佛進入霓虹仙境之中。
淡淡地掙脫回自己的手,羋閑鶴捏著一枚藥丸,直直瞪著眼前的人,“我戒不了了,雲翳,我戒不了了……”
說完,另一隻手撈過酒壺,掀開壺蓋兒,將那藥丸一彈,藥入酒中,登時化開,彌散出香氣,他一飲而盡。
“雲翳,我真奇怪,我們兩個,不是應該打個你死我活麼?怎麼還能在我的宮殿裏,喝著同一壺酒,還分享著一個帝王的秘密?嗤……”
羋閑鶴猛地將自己全身都攤在榻子上,微合著眼。
原來,深夜出現在皇宮裏的男人,竟是西域教主,雲翳。
“當年若不是看你可憐,我也不會把這湮蘿丸給你,這東西是叫人上癮的,多服等同服毒!”
一撩衣袍,雲翳端坐在羋閑鶴對麵,脫口而出。
“是麼?這天底下,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可憐的呢,我最近,不服下它,就睡不著……”
徐徐吐出一口氣,羋閑鶴唇角展露一絲笑意,聲音漸漸低迷起來。
雲翳幾乎要喊出來,白|皙的臉上顯出紅暈,額上的青筋都跳起來了,“你說什麼?每日服用?你……”
然而,羋閑鶴已經閉緊了眼,不再回答他,靜靜地躺著,隨手抓過一條絨毯,將自己牢牢裹住,蜷縮如嬰孩。
光明透亮的帝王寢宮,霎時陷入一片死靜,偶有蠟燭的“劈啪”聲音。
他竟然,漸漸地入睡了,呼吸舒緩,麵色也恢複了正常。
夢中的他,忽然咿唔了幾聲,聽不真切。
“你說什麼?”
雲翳站起來,以為他口渴,剛想要舉步給他倒些水,就聽得他猛然喘了一聲,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蓮兒!”
傳說服下湮蘿丸,儼然進入極樂世界,所見所聞莫不是歡樂祥和,他眉一鎖,不知道羋閑鶴夢見了什麼,竟然這般痛苦。
“你怎麼了?”
隻見羋閑鶴雙眼圓睜,不知何時睜開了一雙眼,瞳孔縮成一線,泛著幽綠的光芒,雲翳暗道一聲不好,當即運氣,猛喝一聲。
他如今雖為西域教主,然而盤龍觀所學的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領仍在身,此刻羋閑鶴身內藏妖,加上長期服用湮蘿丸,兩方撕扯,在他體內糾結起來。
“為什麼不叫鬱驥救你?他修煉妖術多年,總有法子的吧?”
眼見羋閑鶴身上隱隱翻騰出淡綠色的煙霧,雲翳掐指念訣,納入口中,飛快地咬破了手指,在他的心口處,畫了道靈符。
那明黃龍袍,一接觸到雲翳的血,立即滋滋冒煙兒,焚化起來,衣衫盡滅,露出羋閑鶴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