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梅山大咒(1 / 2)

苦李子誤把在山林裏潛行的山鯰魚當作大貨,放銃打中了山鯰魚的大腿。隻見山鯰魚哭爹喊娘的,喊叫聲極為豪邁,用吾鄉一句土話形容,那就是像殺年豬一樣的嚎叫。每叫一聲,苦李子的心尖尖好像都是那麼一顫,腳肚子好像打跑跑。

喊山聲與獵犬的吠聲已熄滅得幹幹淨淨。獵人們聽到那聲異樣的銃響,知道出了大事,忙向銃響的地方聚攏來。

誰也沒有心思再追大貨。

早已攏到身邊的疤爺,隨手扯了一把野草,擷取其根,又從荊棘中的長藤上捋下一些葉子,放在嘴裏一番好嚼。疤爺的嘴角都泛起植物的青沫,然後把咀嚼物吐進自己的手心。

騰出嘴巴的疤爺,嘴裏念念有詞。山鯰魚知道疤爺是在念符咒。符咒念完了,疤爺從隨身帶著的酒壺裏啜了一口酒,“噗——”地一下噴在山鯰魚的銃傷上。這時,銃傷地方一下子就止住了血。疤爺一把將手心裏止血的草藥糊上,又咬下一根布條,將草藥包紮住。

眾人紛紛都圍了攏來,苦李子站在眾人的邊上,神色慌亂。有上年紀的獵人悄聲盤問苦李子,怎麼就把一個人當作大貨了,幸虧沒有打到要害,要是那樣,將何得了喲。

卻也奇怪,疤爺的一口酒,一把嚼得稀巴爛的草藥,讓山鯰魚的傷口止住了血,豪邁的叫聲變成淺淺的呻吟。獵人們開始懸到嗓子眼裏的心,開始落到肚子裏了。有人跟山鯰魚攀談起來,為何悄沒聲息地溜到苦李子的埋伏圈。山鯰魚隻是呻吟,沒有回答。當即有人揶揄,不過想獨得一份大貨的頭,結果賠上自己的一條腿。

原來梅山獵人有個規矩,打銃人開槍打擊獵物者,獸頭歸其所有,這樣就能多出一份不小的肉食。揶揄的人看穿了山鯰魚不循喊山的套路,獨自尋著大貨的蹤跡而去,就是想著那份獨食。

山鯰魚聽到這裏,艱難地想起身分辨,不想還是趔趄了一下又坐下了,慨歎說:“不知是什麼鬼尋著,我明明看見大貨在我們前麵走,走著走著,花眼了,忽地不見了。”

一個喊山獵人也覺得奇怪:“今天的頭犬叫聲硬是奇怪,我是從來沒聽它這樣叫過。頭犬本是勇猛得很,但是聲音透著的滿是駭怕。”

山鯰魚:“這麼多年,我是頭一回這樣迷糊過。真的是碰見鬼似的。”

苦李子忘記先前的害怕,變得饒有興趣地聽大家的議論。

“莫非這隻大貨成精了!”

“梅山爺爺沒敬好?噢,肯定是山鯰魚不守規矩,上山前與婆娘搞名堂了。”

山鯰魚一聽,急了:“出來時,婆娘回娘家幫阿舅做房子去了,都去了一七。”

梅山獵人有很多禁忌,其中一項,狩獵前三天,獵人不能與老婆同房,那樣會讓到手的獵物走脫的,還可能有人身危險。

有人背起了受傷的山鯰魚,苦李子跟在後麵,一臉負罪的樣子,並一路招呼著山鯰魚,可山鯰魚對他並沒有好聲氣。兩人有疙瘩,一個心裏恨得要死,一個心裏愧疚得要死。這也是眾人不讓苦李子背山鯰魚的緣故。眾人一起下得山來。疤爺一路陰著臉,苦李子感覺到疤爺的疤印更顯了。

下得山,已是天氣麻眼的時分,疤爺一夥到我家暫歇一夜。這一夜他們過得沉悶,誰也不願開口大聲說話。要是以往,打到了大貨,一夜忙碌不說,就是煮獸肉,喝自家帶來的米燒酒,歡聲笑語不停,讓在平時靜氣紛紜的單戶人家有了村子一樣的熱鬧。可是今夜大家誰也不願打破這種沉悶,疤爺吧嗒老旱煙的聲音,更是讓大夥感覺得今天的事更是多了幾份蹊蹺。

因為人多,樓板上鋪了一些幹燥的稻草,獵人和衣就躺在上麵,一襲排開,歇了一夜。第二天起來了的時候,大家就著山裏的竹筒水洗漱時,突然有人發現苦李子不見了。

大家焦急地將我家屋周圍尋了一個遍,沒有任何蹤影。有人於是猜測,苦李子莫非覺得自己犯錯而逃之夭夭呢。馬上有人否定,畢竟苦李子是著名的梅山獵人之後,也不會慫到哪裏去,不至於這樣沒有出息吧。那苦李子去了哪裏呢?

疤爺沒有理睬大家的議論。他在我家屋後的山腳邊,又尋了幾味草藥,連同我不認識了一些植物塊莖,一同掏碎,摻了老酒,給山鯰魚換了藥。山鯰魚挨了這銃卻是遭罪,銃裏打大貨的碎鋼錠,卻是擦著膝蓋上的大腿穿過,萬幸的是碎鋼錠穿肉而過,沒有傷及骨頭,也沒有留在肉裏,否則要動手術剝出碎鋼錠才行,那又得遭一回罪。

換了藥了,疤爺讓我去找個碗來。聽到疤爺的吩咐,我飛快地拿來家裏最新添製的大菜碗,這大菜碗是奶奶用三十個雞蛋外加兩斤幹蘑菇找貨郎換的,家裏早沒有好樣的大碗,用來盛菜了,奶奶換碗的價碼似乎有些高,走村串寨的貨郎容易算計山裏人。疤爺一見嶄新的大菜碗,忙搖頭讓我換個有缺口的,我有些不解,依然照辦,後來,我才知道,梅山獵人念咒喜歡用破碗爛瓢之類,不隻是節儉,更是讓神靈也感受一下人間的煙火氣。奶奶常說,陰陽一理,或許就是說的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