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已經徹底成為旁觀者的差役、捕快們哄堂大笑。對楊國忠及其麾下的窩囊廢們好生鄙夷。笑聲中,楊國忠麵紅耳赤,整了整頭頂上的鐵盔,大聲喊道:“弟兄們,跟著我來。老子這回走第一個,人死鳥朝天.......”
“行了,行了!”高力士策馬衝上,擋住了對方的去路,“楊大人先休息片刻,讓咱家的弟兄上吧。一旦你有什麼閃失,咱家跟貴妃娘娘那邊,也不好交代!”
說罷,不再理睬麵孔被憋成了茄子色的楊國忠,將尚方寶劍再度高高舉起,“飛龍禁衛”
“小心”封常清突然喊了一聲,衝上前去,一腳踹在了高力士的馬脖子上。
可憐的坐騎突然受到襲擊,慘叫一聲,撒腿便向路邊竄去。幾乎與此同時,一支黑漆漆的破甲錐貼著高力士的肩膀掠過,將護甲銅板擦出了一溜火花。
“保護大人!”十三帶著幾名親兵撲上,團團將封常清圍在中央,退回本隊。周嘯風則策馬衝向高力士,伸手拉住了對方受驚的坐騎。驟然遇襲,高力士也被嚇得臉色煞白,退在人群中緩了好一陣兒,才拱拱手,低聲向封常清道謝:“多謝封兄弟出手相救。否則,咱家今天就交代在這裏了。奶奶的,姓邢真有本事,居然能籠絡到如此神射手!”
“剛才就是這個家夥,射死了我麾下兩名得力愛將!”見到高力士吃虧,楊國忠心中好生舒坦,假惺惺地走上前,笑著搭腔。
“一百六十步!”高力士沒有理睬他話裏的幸災樂禍之意,回轉頭,衝著遠處的高牆判斷。“如此算來,剛才咱家的位置,距離對麵至少在一百三十之外。一百三十步之外能瞄上咱家的哽嗓,此人真是個用箭的行家!”
“雷大哥當日......!”隊伍中,馬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再度偷偷地跟王洵嘀咕。
“我去會會他!”聽到這句話,宇文至立刻從馬鞍下取出角弓,主動走向了高力士。沒等他把請纓的話說出口,高力士已經搖頭拒絕,“你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勇氣可嘉。騎弓本來就沒有步弓射程遠,你在明處,他在暗處.......”
“求大將軍再指派兩個人,分對麵那家夥的神!”不待高力士把話說完,宇文至主動獻計。
高力士看了他一眼,輕輕皺眉。對方的神射手箭無虛發,派去分其神的人,十有要死被其一箭射穿喉嚨。犧牲兩條袍澤的性命,隻為自己有所表現,這小家夥,心腸可真夠狠毒。
“十三,你帶幾個人,到附近拆門板做盾牌!”不待宇文至繼續請求,封常清低聲下令。“周都尉,你去準備些樹枝和幹草,準備用煙熏對麵那些人的眼睛。咱們這邊是順風。趙都尉,李都尉,你們兩個各帶五十名弟兄,迂回過去,堵住這個宅子通往別處的路口,免得賊人再次逃掉。其他弟兄,下馬,放棄長槊,準備短兵相接!”
一連串命令傳下去,被不折不扣地分頭執行。眼看著飛龍禁衛將士們如同封常清的手臂一般,迅速地行動了起來。高力士心中暗叫一聲佩服,笑了笑,不再越俎代庖爭奪這支隊伍的指揮權。唯恐老太監多心,封常清待屬下剛剛忙出了頭緒,立刻笑著跟他解釋,“大將軍親自出馬抓拿叛賊,如果再讓他們走脫了一個人,豈不有損大將軍英名?讓兒郎們先去忙碌著,咱們兩個慢慢等。待他們把口袋紮好後,想怎麼捉拿賊人,大將軍盡管伸手便是!”
“不必了。”高力士倒也豁達,笑了笑,跟著封常清一道退向了路邊的柳蔭。“若是再年青二十歲,老夫定要跟對麵的叛賊比比射藝。而現在,嗬嗬,人老不逞筋骨之強!”
“那就給晚輩們一個表現機會!”封常清點點頭,笑著說出自己的設想。“一會兒我讓周都尉先用點起幾堆煙來,遮住宅院內弓箭手的視線。然後以盾牌手潛到牆下,翻牆而入。其他人趁機一舉殺上,直撲大門.....”
“幹脆再砍幾棵大樹做攻城錘!”高力士想了想,笑著補充。
“也好,隻可惜了這湖邊的大柳樹!”封常清笑著點頭
四百飛龍禁衛快速行動,很快就將各種設想落到了實處。看見外邊的飛龍禁衛動作有條不紊,宅院裏負隅頑抗的“叛逆們”知道今天已經沒了生路,從院牆後探出半個身子,齊聲喊道:“是高力士大將軍麼?請出麵一敘,邢某有話要說!”
“大將軍小心有詐!”不待高力士做出回應,已經隻剩下看熱鬧資格的王鉷快步衝上前,大聲阻止。
“不妨!”高力士輕輕擺手,將尚方寶劍交給隨從,自己拎了把橫刀,走出樹蔭。在距離敵軍一百五十步左右站穩身形,笑了笑,大聲喊道:“高某在此,邢將軍,有話請講!”
封常清不放心,立刻派了數名親信圍了上去,隨時準備用身體替高力士遮擋冷箭。誰料對麵的神射手卻沒有偷襲的打算。抓著一把大弓,站到了牆上,與邢縡並肩而立。
“韋教頭?”看到邢縡身旁那高挑瘦削的身影,高力士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楞了楞,衝口問道。
“是韋玨,那天得了第二,負氣離開的韋玨!”飛龍禁衛中,立刻也有人認出了對麵神射手的身份,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
當日在校場比武授職,此人明顯技壓群雄,但卻因為高力士心情不佳,被刻意打壓做了第二名,隻授了個九品司戈職位。事後封常清心裏覺得這樣處置有失公允,曾經破格禮聘其為弓箭教頭。但此人在比武結束後卻負氣離開了軍營,從此銷聲匿跡。
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是“叛逆”的親信。或者是因為受到了不公平對待,憤而投靠了叛逆!
“高公公,咱家的射藝,該當第幾?”瘦高個韋玨肚子裏明顯還記著當日遭受到的不公,笑了笑,大聲問道。
“單論射藝,老夫亦不及你!”高力士又是一愣,隨後大聲回應。“但你因為一時委屈,就委身事賊。恐怕也隻配得個第二!”
聞聽此言,瘦高個韋玨氣得雙肩顫動,恨不得立刻搭上羽箭,將老太監射個對穿。萬騎軍郎將邢縡卻抱住了他的肩膀,笑著說道:“高驃騎,那你可看走眼了。這位韋兄弟,早就在我麾下效力。當日去白馬堡比箭,隻是玩玩而已,根本沒想爭什麼頭名。我們二人,的確早就懷有異心,但是卻非針對皇帝陛下,而是針對他們......”
說著,邢縡將手指遙遙地指向楊國忠,“憑著獻妹邀寵的楊國忠,專橫跋扈的李林甫,還有屍位素餐的陳希烈。殺此國賊,以清君側。咱大唐看似花團錦簇,內部卻已經被這些城狐社鼠蛀得空空蕩蕩。陛下如果再不振作的話,恐怕這窮無數英雄豪傑畢生之力開創的國度,就要大禍臨頭了!”
“一派胡言!”楊國忠再也聽不下去,跳出來大聲嚷嚷。
“死到臨頭,休要再血口噴人!”京兆尹王鉷見對方沒有隨便攀扯自己,也鼓起了幾分勇氣,在一旁大聲幫腔。
神射手韋玨立刻彎弓搭箭,嚇得楊國忠連滾帶爬地跑到了侍衛身後。他把弓箭緩緩移向王鉷,也嚇得對方張皇逃避。“看到了吧,哈哈!”萬騎郎將邢縡哈哈大笑,眼淚順著兩頰緩緩下淌。“你們看看,陛下所倚重的權臣,都是些什麼貨色?這種人竊居高位,國家還能往興旺裏走麼?這種人充塞朝堂,真正有本事的,還會看到出頭之日麼?邢某今日身邊隻有二十餘弟兄,倉促應戰,還在一位節度使,一位京兆尹所統帶的上千號兵馬中,潰圍而出。若是他日京師有警,憑著這等貨色,如何保護得了皇帝陛下,如何保護得了我大唐子民?”
“你,你,你......”楊國忠被氣得直哆嗦,卻隻敢從侍衛身後探出半個頭來,大聲嚷嚷。“你死到臨頭,還,還廢,廢什麼話!”
“邢某今日自知定無幸理!”萬騎軍郎將邢縡抹了把眼淚,笑著回應。“但邢某堂堂七尺男兒,卻不會死在你等小人之手!”
說罷,抽出腰間橫刀,往脖頸處一抹。登時血光飛濺,將一百五十餘步外的所有人逼得向後直退。明知道不可能被人血澆到腦袋上,卻依舊不敢正視那具緩緩倒下的屍體。
“哈哈,哈哈,哈哈!”神射手韋玨抱住邢縡,放聲大笑,“好兄弟,你走好,韋某這就來了。”
隨即,將屍體緩緩放平在牆頭上。自己抓起幾支狼牙箭,往小腹上一戳。登時刺進了半尺有餘,笑了笑,隨著邢縡去地下了。
事發突然,高力士被驚了個目瞪口呆。待想起勸對方不要自尋短見的時候,牆頭上已經隻剩下了兩具屍體。
“還不趕緊衝進去,捉拿活口!”見到神射手韋玨已死,楊國忠立刻來了精神,衝著遠處的宅院大聲提議。
高力士瞪了他一眼,把頭轉開。封常清瞪了他一眼,把頭轉開。就連已經落了勢的王鉷也瞪他一眼,滿臉不屑。隻有楊家從劍南帶來的牙兵們,蒼蠅般衝著遠處的屍體撲過去,爭先恐後,唯恐舔不到那片血跡。
沒等他們到達宅院門口,一個火頭,陡然在院子內跳了起來。緊跟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濃煙滾滾。整座宅院都冒起了火舌。“漢兵出頓金微,照日明光鐵衣。百裏火幡焰焰,千行雲騎騑騑。”
一支熟悉的曲調,從火海中傳出,火辣辣鑽入牆外每個人的耳朵。王洵心裏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丟了什麼東西般,失落不已。
這是白荇芷的拿手曲子之一,隻是從白荇芷嘴裏唱出來,卻從沒像火海中那些叛逆者所唱得那般決絕,那般雄壯。
“蹙踏遼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飛。正屬四方朝賀,端知萬舞皇威。”火焰越騰越高,逼得人不敢靠近。楊國忠麾下的牙兵們衝了幾次,都被煙熏得倉皇退了回來。
“少年膽氣淩雲,共許驍雄出群。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臨近的院落很快也被火星點著了。主人不住在這兒,看門的家仆們手忙腳亂的救火,卻無法阻止火勢的繼續擴大。
擒拿叛匪的任務,很快被救火所取代。高力士、封常清、楊國忠、王鉷四人不得不聯起手來,指揮著各自的屬下從附近百姓家借來水桶,取水滅火。
跟在人群中,王洵拎著一隻空桶,卻不知道去曲江裏邊提水。熟悉的曲調在他耳邊縈繞,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於解紛。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口論勳。”悲歌聲裏,無數雕梁畫棟轟然而倒。
第一卷長安醉卷終
注1:牙兵,即親兵。按照唐代規矩,節度使府上可以蓄養一定數量的親兵,稱為節度使牙隊。平時充作護衛,戰時負責保護主將,傳遞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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