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父親病了(1 / 1)

■琴台

老爸被查出了肺癌。病床上的爸爸,不時咳嗽,但因對病情一無所知,他的情緒還算不錯。我和弟弟同醫生私下溝通,暫時不讓老人知道真相。鑒於老爸年輕時有過結核史,醫生臨時拿出一個“複發性結核肉芽腫”的名詞。

那一天,對於我來說,漫長得就像一年。病房外熱淚滾滾,推開那扇門,又得裝著一臉輕鬆:“沒事,醫生說輸液幾天就能出院了,別害怕啊。”爸爸長出一口氣,笑了:“我就知道沒事。”

來醫院之前,因為在縣裏做過CT,上麵寫著“有腫瘤的可能”,老爺子偷偷在網上查了好久,一度堅信自己已是肺癌,如今聽到“複發性結核肉芽腫”這個診斷,特有先見之明般地和我講起來:“我百度了咳嗽的原因,說有三種可能,一是肺炎,二是結核,三就是肺癌……”

聽了爸爸的話,我嚇出一身冷汗,多虧醫生給出的名詞和結核有關,若換成其他說辭,爸爸未必會相信。

接下來那幾天,後續檢查還在繼續,因為用上了消炎的藥物,爸爸的咳嗽症狀減輕得很快。他歪躺在病床上,興奮地拿出剛剛在樓下買的一本地圖書,不時地和我討論下一個旅遊的站點:“去年去了杭州,今年得去蘇州和承德……”

聽他歡呼雀躍的憧憬,我心裏沉得就跟壓了一座山一樣,眼淚幾次在眼圈裏打轉。

所有檢查都做完了,該出治療方案時,一個問題擺到了麵前:因為涉及到放療,不能再繼續隱瞞下去了。坦白的前一天,夜不能寐,不停想象老爸看到底牌後的心情。

父女一場,四十餘年的共同生活,到了這一刻我才發現,自己並不能夠完全了解爸爸的內心。揣度不出他麵對這個消息的心情,我就捫心自問:如果自己得到這樣一個消息會怎樣。如此一想,絕望和無力的雙重夾擊,幾乎沒有勇氣開口了。

可是,總歸要麵對。

第二天下午,我努力裝著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那個字。那個瞬間,幾乎不敢看爸爸的臉,卻沒想到,爸爸並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樣震驚:“沒事,我一點都不害怕,已經七十多歲了,活到這個年紀,值了。”

我急了:“什麼叫值了,醫生說沒事,你心裏可不能有壓力……”

為了讓老人更加篤定自己沒有性命之危,我跑去叫了醫生。主治醫生是個非常善良的好人,到病房之後,和老爸深入淺出交流了好久,最後,還舉了好幾個抗癌成功的例子。巧的是,那幾個抗癌成功的人中,就有老爸認識的兩個。

事情發展到這裏,老爸的眉目瞬間開朗起來。不知是不是為了表明自己真的沒有心理負擔,晚飯時,老爸一口氣吃了三個荷包蛋、一碗熱湯麵。到了病床上,閑話了幾句,一歪頭就睡著了。聽著爸爸均勻的呼吸,我心裏緊繃的那根弦這才略微鬆下來。

半夜裏醒來,卻驀然發現黑暗中靜坐著一個人影,我一下子坐起來:“爸,怎麼了?”

老爸打個哈欠:“沒事,我去廁所。”

五味雜陳地等老爸回來,直到再次聽到他的鼾聲,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後續治療正式開始,令人驚喜的是,放療效果異常的好。第一晚,咳嗽就停止了,又過了三天,痰基本沒有了。

一家人劫後重生般歡喜異常。

那一日,從醫院坐末班車回家,一個小時的車程,老爸連番追過來三次電話,左右不過隻是一句——“快到家了吧。”

一想到身在病榻之上的他,在女兒人近中年之際,還如此百般惦記一段短短的車程,忽然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若有可能,多希望餘生的漫遠長路一直有這樣的惦記和關心。老天在上,請讓我和老爸今生的緣分長一點,再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