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空軍轟炸日本
時代留痕
作者:陳漢忠
1938年5月19日深夜,中國空軍兩架“馬丁”B-10B型轟炸機從浙江寧波機場呼嘯升空,在茫茫的雲海中穿行兩個多小時,於20日淩晨2時飛抵日本九州長崎、福岡等地上空,投下了“炸彈”。這些“炸彈”並不爆炸,而是仙女散花一般地變成了無數的傳單,在空中飄飄揚揚,慢慢散落到地上。
中國空軍的飛機是怎樣飛到日本本土的?為何扔下的又是“紙彈”?
一
1938年2月,雪後初晴,日本首都東京街頭張燈結彩,熱鬧異常。侵華戰爭出乎意料地順利,讓做著“大東亞共榮圈”美夢的日本當局欣喜若狂,整個日本民族的好戰情緒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是啊,七七盧溝橋事變才半年多,侵略者就長驅直入,攻華北,克上海,繼而又占領了南京。長達六個星期的南京大屠殺,三十多萬無辜同胞慘遭殺戮。東京街道的報欄裏,就刊登著兩個日本士兵在南京殺人競賽的消息和照片。強盜的獸行,被日本報刊吹得神乎其神。
然而此刻,東京日軍參謀總部卻接到一份來自中國大陸的絕密情報,告知:據“黑馬”報告,中國空軍近期可能對日本本土實施空襲。這份絕密情報未能引起日軍參謀總部官員足夠的重視。“情報大大的不可靠,中國軍隊連首都都保不住,還能攻擊日本,簡直是異想天開!”“中國的轟炸機飛到日本本土就沒油了,飛行員隻好跳海囉!”參謀總部的一群次長圍著軍用地圖,戲謔著在他們看來不堪一擊的中國空軍。
其實,“黑馬”的情報千真萬確。
春節剛過,江城武漢冷得出奇。兵荒馬亂的歲月,街道上沒有一點兒過節的景象,一張張“買一送一,不惜血本”的廣告被寒風一點點兒剝落,飄掛在枯黃的樹枝上。一隊巡邏摩托車在柏油馬路上呼嘯而過,車身後卷起一道褐色塵埃。
黃鶴樓下一所戒備森嚴的官邸,身穿長袍的蔣介石反剪雙手,步履急促地在客廳裏徘徊。侍衛官端了一碗製作考究的桂花元宵和幾碟小菜進來:“委座,吃點元宵吧!”蔣介石揮了揮手,沒有言語。侍衛官知趣地退了出去,他知道委員長的心情不好。蔣介石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中國守軍屢戰屢敗,最後連首都也丟了。在金陵古城這虎踞龍盤之地,他畢竟已經做了好幾年的“皇帝”。雖說丟失南京是在他預料之中的,但畢竟丟了首都,於他蔣委員長不是件光彩的事。“娘希匹,日本人真不夠意思。我把東三省讓給他,他還不滿足,占了上海又占南京,還跟著屁股把炸彈扔到武漢來。”他一屁股坐在轉椅上,眼前浮現出昨天的一幕……
“嗚——嗚——嗚——”淒厲的空襲警報聲,在武漢三鎮上空一陣緊似一陣。
十個小時前,中共方麵根據打入日本空軍的內線報告,日本空軍即將對武漢實施空襲。蔣介石臉色鐵青,把那份情報扔在空軍司令周至柔麵前,嚴令周至柔領兵抵抗。
此刻,正東方向傳來了沉重的轟鳴聲,三十多架敵機直撲武漢。
漢口機場,五十多架印著青天白日徽的中國飛機扶搖直上。空戰在武昌、黃岡、襄河一線展開。日軍飛機一邊與中國飛機周旋,一邊玩命地往市區闖。有幾架飛機突破防線,飛入武漢上空。雖然街上行人早已躲起來,可敵機依然把成噸的炸彈傾瀉下來。黑糊糊的重磅炸彈帶著毀滅的激情,在市區大街小巷爆炸,激起一股股黑色煙柱。
蔣介石偕夫人宋美齡剛剛離開官邸,就有兩顆炸彈在庭院中間爆炸,把大門前幾盆蔣介石心愛的蘭花炸得無影無蹤。蔣介石從防空洞回來,見大院被翻個底朝天,氣得暴跳如雷,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機,要空軍馬上拿出對策。
“哢、哢……”走廊上清晰的皮鞋聲把蔣介石從昨天的惱怒中拉回。“報告!”進來的是空軍司令周至柔。他筆挺地站在蔣介石麵前,一字一句地背誦著他的報告詞:“委員長,鑒於目前戰局和國際輿論的需要,空軍準備派兩架飛機轟炸日本本土。此舉雖不能扭轉戰局,但卻能給日本一次警告,對國民也是一種鼓舞。當否,請委座訓示。”
蔣介石眼睛一亮,臉上掠過一絲喜色。
二
周至柔夜闖總統府,實在也是出於萬般無奈,硬著頭皮做出的決策。他與蔣介石無深厚淵源,全憑陳誠力薦,才在空軍謀得了第一把交椅。可對眼前這位喜怒無常的委座,他實在心有餘悸。昨天蔣介石電話中狠狠罵他一頓,他不知如何是好,跟人家日本拚,空軍總共沒有幾架飛機,無異於以卵擊石。可日本飛機攆著屁股轟炸,委座那裏又難交差。昨天他召集了軍、政各部部長研究對策。有人出了這個點子,說此舉必能博得委座歡心。
“報告!”門口畢恭畢敬站著一名上校軍官。
“哦,是司馬教官,請進!”周至柔笑臉相迎。
“司馬教官,你知道我請你來幹什麼嗎?”周至柔微笑著問剛剛坐下的司馬戟。
“部下不知,請司令明示。”司馬“啪”地立正回答。
“我請你訓練一個機組,準備去轟炸日本本土。這也是總裁的旨意。”周至柔神情嚴肅地說。
“轟炸日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空軍副司令毛邦初將呆若木雞的司馬戟按在沙發上,嚴肅地問道:“你是航校轟炸科的高材生,又學過領航。你說說,遠渡重洋,轟炸日本,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司馬戟盯著副司令的眼睛,疑信參半地問道:“真的要我去轟炸日本?”毛邦初點點頭,回答是肯定的。
“有多少成功的把握?”毛邦初重複問道。
司馬戟跳將起來,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兩把淚,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不成功便成仁。”他走到地圖前,精神變得振作起來,用手指點著地圖,聲音微微在顫抖,“請長官容部下陳詞。從我國現有的沿海空軍機場來看,到日本本土的最近距離不足一千公裏。我們的‘馬丁’轟炸機航程為九百六十公裏,CB-2型轟炸機為九百八十公裏。相比之下,蘇製CB-2型轟炸機航程較遠。從理論上講,以上兩種轟炸機都可以到日本,隻是無法返回。可是,航程不能隻從理論上計算,因為飛機可以改裝。如果經過精心計算,加大儲油量,選擇好出擊基地,完全可能轟炸曰本。”
聽著聽著,周至柔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道:“困難重重啊。看樣子沒那麼簡單,航程是最大的障礙。”
司馬戟想了想說:“今年2月23日,蘇聯空軍誌願隊的CB-Ⅱ型轟炸機,由漢口直飛台北,轟炸任務完成後,返回浙江麗水機場。整個航程為一千四百公裏,已經大大超過了該機型九百八十公裏的理論航程。有轟炸台北的成功先例,加之蘇聯朋友的輔佐,可以實現長官東征日本的決心。”
周至柔不高興地搖搖頭道:“別張口閉口地講什麼蘇聯朋友。上峰要我們自己幹,蘇製飛機原則不使用,最好用美製飛機。”“為什麼?”從周至柔的口氣裏,司馬戟已猜出“上峰”是什麼人物,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毛邦初在一旁閃爍其詞地說:“事關國際視聽,你就不必多問了。”
司馬戟看看兩位空軍首腦,停頓片刻,生怕失掉機會,快速地說道:“以部下之見,如果使用美製飛機,‘馬丁’B-10B型轟炸機最為合適。該型機起飛重量七千七百三十公斤,可攜帶五百公斤炸彈。除了時速不如蘇製飛機外,以上兩項參數,‘馬丁’飛機均優越於CB-Ⅱ。為了增加儲油量,增大航程,可以把飛機艙內不必要的設備拆除。如有必要,部分坐椅、自衛機槍也可以拆除。”
司馬戟反應敏捷,記憶力極強,一串串繁雜的數據毫不費力地脫口而出。所有的論證根據充分,很有說服力,使周至柔大為滿意。
周至柔用詢問的口氣對毛邦初說:“就用‘馬丁’轟炸機吧。”隨後,他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司馬戟上校,此次行動,關係到黨國聲望,空軍名譽,抗戰大事,屬於最高級機密。你需要什麼東西,可以通過電話告訴值日軍官,他們會給你送來。從現在起,你不得離開這間屋子,直至拿出全部作戰計劃為止。”
“是!”司馬戟雙足並攏一個標準的立正。
聽完周至柔的詳細彙報,蔣介石臉露喜色。他在心裏沉思:眼下全國都罵我老蔣不抗日,丟了南京,朝野震動。如果能給日本人來一下子,也好平平民憤,說明我蔣介石也是打日本的。他慢條斯理地坐到那把跟隨了他十幾年的紅木椅上,拿起那把磨得鋥亮的鎮紙尺,慢慢地撫摸著。突然,他猛地站起,“啪”地把鎮紙尺重重地拍在案上:“應該教訓教訓他們,不要以為我們中國就沒人!”
“嚴格訓練,誌在必得,報效黨國。”一道蔣介石親自簽發的命令下達了。然而他做夢也沒想到,就在他身邊的侍從人員中,竟有一個代號“黑馬”的日軍間諜,用這份絕密情報換取了豐厚的獎金。同樣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份至關重要的情報,被日軍參謀總部人員扔進了辦公室的廢紙簍。
三
江北四月,綠樹婆娑,一叢叢迎春花開得鮮豔奪目。
一輛草綠色的美式中吉普奔馳在崇山峻嶺間,車上坐著中國空軍的八名空勤人員。職務最高的是空軍十四飛行隊隊長徐煥升,他濃眉大眼,眉宇間隱隱流露出重任在肩的焦灼。緊挨著他的是一位精瘦精瘦的飛行員,那是他的僚機1404號駕駛員佟彥博。另外,還有六名年輕的領航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