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宴
遼河有約
作者:徐岩
去同學老竇家裏好幾次,都讓我注意到他擺在客廳靠門一側的那隻酒櫃,酒櫃沒有什麼特別,就是一隻木製的櫥櫃,兩側的木框粉著米色的漆,正麵鑲著大塊的透明玻璃。其實引起我注意的是擺在裏麵的一些酒,有玻璃瓶的劍南春,也有瓷瓶的五糧液。這些所謂的名酒我們都或多或少的喝過,隻是靠櫃子一側那瓶酒卻顯得很特別,它是醬黑色,有著圓墩墩的肚腹,瓶嘴用紅綢布纏死了,吸引我的是那封貼在酒壇上的酒封,是很周正的草寫“孔府宴”三個字,酒壇子上落滿了薄薄的灰塵,我幾次都想拉開酒櫃的玻璃門,取出那壇酒看看,都被老竇給攔了,他說不值錢,要喝就喝好的。
最終是去了幾次也沒喝成,有一個下雨的晚上我們幾個同學又湊到了一起,在外麵吃飽喝足後又打車拐到老竇家樓下,鑽進樓頭那家小吃部,點了菜牌上所有的葷菜和兩個青菜,又吩咐老板娘給包幾斤酸菜餡的餃子,幾個人一邊喝一邊等郊縣的一個女同學來。老竇在單位加班沒回來,便打電話讓他媳婦給送下來兩瓶好酒,我提議就拿那壇孔府宴,可他媳婦來回折騰了兩趟送來的卻都是劍南春和雞西的苦瓜酒,我提及孔府宴,老竇他媳婦方委婉地告訴我們那一瓶動不得,她說連他家老竇自己都惦記挺長時間了也沒舍得喝,那可是他的命根子。這一回我們酒喝到黃昏時,郊縣的那個女同學下火車趕過來,為了陪她,老竇的媳婦也參加進來,還特意從家裏端來一大盤蒸好的大閘蟹,剛好是深秋季節,北方正是吃蟹的時節,老竇的媳婦臉上掛著一副少有的自豪感聽我們誇她家老竇有能耐,說打她家老竇當上處長之後,送禮的人就多起來,就拿這盤子螃蟹來說吧,是人家專門從陽澄湖帶過來的呢,我們就紛紛舉杯敬她酒,一輪酒下去,老竇的媳婦申立紅就喝多了,本就長得好看的一張臉被酒氣熏染後更加的俊俏。女人一喝了酒,即便是平常不喜歡講話的,酒後話也就多起來,她主動給我們講了她家老竇的一些鮮為人知的事情,其中兩件很讓人驚訝。
老竇年輕時候曾有過一個女人,兩人愛得死去活來的,差一丁點就結婚了,老竇的媳婦說這件事時眼睛裏是噙著淚水的,那兩大顆淚珠在她眼眶裏滾動,是我們把話及時的岔開才讓她情緒平穩下來沒哭鬧起來。
從郊縣趕來的女同學叫喬玉龍,本來也是奔老竇來的,在城西監獄當警察的馬東說他接了老竇的電話才張羅這個飯局的,在幾個人打車來老竇家樓下的路上說小喬這次來見咱們這些同學的目的隻有一個,是借錢,她遇到了難處,丈夫被抓了,對女同學喬丈夫的情況我們幾個還是多少知道一點,她先嫁的是一個轉業軍人,不知什麼原因孩子兩歲時離婚了,沒過多久又嫁給了一個在下邊城市開小煤窯的男人,結婚後情形一下子就不同了,穿上了貂皮開上了進口小汽車,每次出席同學聚會時都是渾身的珠光寶氣,前兩年還優越得不可一世,怎麼短短的時間竟又落魄起來,在吃飯前,馬東透露說喬的第二任丈夫是因為他承包的煤窯出了塌方事故死了人才被抓起來的,喬這一次來省城見同學是想借錢撈她男人。馬東把話鋒轉了下說大家大可不必害怕,人家喬美女不會白用你們的錢,她丈夫一旦出了獄,錢會成倍的返回的。價值幾千萬的小煤窯可明晃晃在太陽底下矗著呢。盡管有馬東事先透露的信息,但是吃飯時大家夥還是用不友好,甚至無比戒備的眼神望著一言不發隻顧低頭吃飯的喬玉龍,但整個吃飯過程中她也沒說幾句話,沒提借錢的事,這態度倒讓一大幫同學舒了口氣,飯局快結束時,喬玉龍把自己的杯子倒滿白酒,起身敬大家,她先簡要地講了丈夫被抓的事情,原來是她丈夫承包的小煤窯發生了透水事故死了好幾名礦工,不僅煤窯被查封停了產,連人也被刑拘關進了市公安局的看守所,她說想把人保出來必須得交足兩百萬元的抵押金方能辦理,她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諸如丈夫的汽車,自己的金銀首飾,包括給孩子準備的一套結婚用房,但還是差十幾萬,雖然喬沒有提出來跟大家借錢,但言外之意還是遇到了困難,而困難便是籌錢。還是馬東快言快語,他率先喝掉自己杯中的酒說,李全海夠可憐,不管他以前當小煤窯老板時曾經有多麼顯赫,可一旦觸犯了法律那人就不是人了,那看守所裏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盡快地把人撈出來是上策,但是你撈人的錢數額差得太多,十幾萬元雖說算不上大數目,可對我們這些工薪階層的窮同學來說卻是一道難題,馬東說完後很多人都附和著說,是呀,家裏的三位數存款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坐在喬玉龍身邊的另外一個女同學任豔插話說,要想解決問題惟一的辦法就是去找山大王趙大河,經任豔這麼一提醒,大家都來了興致,並紛紛讚同,說任豔說的對,隻有那個鳥人能勝任此艱巨任務,任豔說的山大王叫趙大河,也是我們同學,在離省城七百多公裏的一個山區林場當場長,自己家裏辦著木耳養殖場,也是位財大氣粗的主,意見達成一致後都說由馬東負責給他打電話,可問了一圈卻誰也不知道他的聯係電話,最終商量由馬東開車拉上喬玉龍親自去一趟趙大河的那個林場,順利的話正好把錢帶回來救急。
晚上十點多鍾時,老竇一個人開車趕回我們吃飯的小餐館,他進屋打聲招呼便一頭鑽進廚房跟胖廚師嘀咕了幾句話,再出來讓我們幾個等他,自己上樓取好酒,他要再陪我們幾個喝點,結果老竇下來時果然提下來一瓶玻璃瓶的劍南春酒,說是他窖藏了十幾年的好酒,連酒場都倒閉了。現如今留下愛的惟一一個。女同學任豔說,拉屁倒吧你,還窖藏了是幾年,你家住屋樓,哪來的地窖呀,竟他媽的蒙人,你竇大處長的話鬼才信呢,任豔的話把我們幾個都給說樂了。沒想到老竇摘了頭上的皮帽子往旁邊桌子上一扔說,從四川帶回來時一共六瓶,都被你嫂子給拎她老家去了,原本是想孝敬她爹,沒承想老頭沒舍得喝,全都拿麻繩捆紮好,埋廚房地窖裏邊了,一晃便是十年,你說十年還抗混嘛?十年是他媽的彈指一揮間呀,等我發現就剩下一瓶了,你沒瞧連商標都生綠毛了,老珍貴了這酒,要不是咱班喬大美人來省城,要不是你們哥幾個夠意思,喝酒等我大半夜,咱才舍不出來呢。老竇說得有板有眼,他邊說邊用牙咬開酒瓶蓋,給每個人親自倒酒,他小心翼翼地倒,生怕撒一滴似的,滿滿一杯白酒,三個男生倆女生隻一輪就見了底,喝酒時,胖廚師竟陸續給端上幾盤菜來,巴掌大的小酒館竟然有硬菜,滿盤的蔥燒海參和油燜大蝦,老竇解釋說菜是他存在酒館裏的,專門留給同學們來享用的。一瓶好酒喝完後老竇還要上樓取,我提議他別拿好酒,就拿那壇孔府宴。可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老竇卻醉眼朦朧地說,那壇酒可動不得,那是他的寶貝,除非他死時喝,否則你小子做夢。
我和馬東、老竇是第二天開車拉喬玉龍去座落在小興安嶺腹地西側的紅旗林場找同學趙大河的,我們開的是老竇他們單位的一款豐田轎貨車,由馬東和崔永財當司機,吃了一口早餐便離開省城直奔紅旗林場所在地伊春市,沿途都是新修的水泥路,車子行駛得很快,下午四點一刻就下了高速公路,拐上了一條也很平整的沙土路,車子進入山區以後,馬東從隨身帶的背包裏找出一張林區地圖來,鋪在方向盤上查看了一番後說,得走望奎和大風林業局,再朝段近路,天黑前準能趕到趙大河所居住的林場,汽車爬了幾道山梁後,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老竇說有點餓了,喬玉龍則變魔術般的從她背的兜子裏摸出一袋香腸和兩包餅幹來,並說是她趁大家吃早餐時特意去小吃部旁的一家超市買的,隨後掏出來的還有兩罐紅牛飲料,說是給司機師傅準備的,紅牛飲料裏麵有少許的興奮劑,司機喝了既能解渴又能注意力集中,想得很是周到,老竇一邊喝飲料吃香腸一邊誇她細心。喬玉龍被老竇誇得紅了臉隻好小聲說應該的,大家夥都是為了幫她嘛。
馬東邊開車邊拉開車窗玻璃透空氣說,也不知道趙大場長能否為你這位美女同學慷慨解囊?任豔說,估計差不多,自古英雄愛美女麼,何況趙大河上學時就喜歡咱們小喬。坐在前排副駕駛位上的老竇點燃了一根煙邊吸邊說,妹子撈人用的錢也太多了點,要是三萬五萬的,哥幾個就給你湊了,偏偏需要十幾萬塊,砸碎了我們幾個的骨頭也不值呀。小喬哈哈笑著說,答應給辦事的人張口就要五十萬,我是拿出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又賣了自己的金首飾還差十萬的,人家說了湊不齊這個數,免談。你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眼瞅著他在裏麵遭罪呀。馬東說是呀,夫妻也得講良心,你做得對,妹子不光是臉蛋長得好看,心地也善良,堪為同學中的楷模。幾個人說著話的當口,汽車嘎的一聲熄了火停下來,坐在前麵的老竇打著哈欠拉開車門跳下地說,都下車活動一下,吃晌午飯歇歇乏再趕路。
我們幾個下車後看見汽車停在了一個靠山坡的空場處,山腳下是一排石頭房子,還沒到深秋,所有房子的窗戶上便釘上了塑料布,每扇窗的木簷下都懸了隻綢布的紅燈籠,隨著山風搖擺著,幾個人下了車後就被站在屋門口的一個俊俏女人一臉歡笑的迎進門,女人的手裏拿著隻類似半導體收音機的小盒子,裏麵有好聽的音樂傳出來,唱的是韓紅的金曲《天路》,任豔走到女人近前跟她搭訕說,是小錄音機吧,裏麵放出來的歌可真好聽,女人笑著說是最新款的mp3,在城裏讀大學的閨女給買回來的,女人說話時是一臉的欣喜和自豪,惹得任豔說你閨女可真好,進屋落座後馬東點了幾盤菜,又要了兩壺燙好的小燒酒,馬東點的菜有黑白菜,小辣椒炒肉,小雞燉蘑菇和家常涼菜,漂亮的女老板娘粗門大嗓的朝灶房裏喊給客人加一盤油炸花生米,馬東說不加了,四個菜五個人足夠吃了,加了隻能浪費。女人則說,必須加,這盤菜算是賞的。
小酒館不大,菜卻做得地道,酒也醇香,入口辛辣卻不上頭,讓幾個人喝得痛快,馬東說看來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有道理。老竇也喝得高興起來,話就比平時多,他跟任豔講等這次進山幫小喬辦好事他得往湯旺河那個小鎮拐一趟,一定要去看看小季妹妹,坐他身邊的任豔因為酒喝多緣故也插話說,小季妹妹是誰呀?難不成又是個金屋藏嬌的美女?老竇舌頭有些大的說,絕對是一流的美女,就差那麼一丁點便成你們嫂子了,老竇的話有點像嘮酒嗑,沒人理會他,老竇則沒趣的趴桌子上睡著了。
一頓飯我們四個人吃了四個菜,吃得既飽又香甜,結賬時才花了七十五元錢,馬東和任豔直喊便宜,老竇則跟老板娘說你這小酒館要是開在城裏,可掙大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