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暗中的舞者(1 / 2)

黑暗中的舞者

小說新銳

作者:麥穗

沒有人計較秋天是怎樣到來的。仿佛走著走著,突然踩到了落葉,這才抬頭看看樹梢,哦,又是秋天了。心情蕭索一下,又低下頭,繼續走路。

火車停靠了,冷清的小站被汽笛拂了一下。接著,一雙雙急匆匆的鞋從窄小的站門中擠了出來,留下各鄉的塵土,四散而去。

冉站在候車廣場上四顧,空蕩蕩的,新修建的廣場上連一片樹葉都沒有,幾個賣茶蛋小吃的裹著厚厚的棉大衣,分不清是男是女。

她羨慕那些有處可去的鞋。不管鞋子裏藏著的是一雙怎樣贓臭腳,不管所去之處是寬街還是窄巷,是寬敞的廳堂還是低矮的茅屋,總有個地方在那等著它們。

北方迅疾的秋風裏,冉像一隻美麗的黑色蝴蝶。

我在黑暗裏聽到祖母抖瑟瑟地穿上了衣裳。祖母的衣裳很寬大,褲子也很寬大。就是這樣的一種寬大,襯出祖母鞋的小。

祖母擦燃火柴,點上油燈。祖母寬大的衣裳映在天棚上。白月光拂過那點豆光,有一點點的冷清。我想,假如沒有房子,假如所有房子都沒有屋頂,祖母一定會飛向白月光。

天棚阻攔了祖母的飛翔。那個碩大的舞動的黑影把我罩住。然後,我看到祖母稀疏的長發隨著月光起舞。

有風,但我不知那風從哪來,又要到哪去。也許風從月光裏來,在這片土地上,在我家的老房子裏轉一圈,又回到月光裏去。誰知道呢?我知道的太少太少。這世間有無窮的秘密,就像我從不知我來自哪,要到哪去,為什麼來,又為什麼來的如此不情願。就像祖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從寂靜的鄉村來到這個縣城,來了以後,又無處安放自己。

祖母寬大的衣袖從天棚移到牆壁,又從牆壁移到天棚。樟木箱子被打開,一股腐朽氣息絲絲縷縷地飄了起來。祖母終於找到了在這個夜晚她要找的東西。樟木箱子被關上了,飄出來的腐朽氣息被丟在了箱子外。

冉就是在這樣的一種心境裏走進了小旅館。然後她就看到了那位肥碩的老板娘。冉想從老板娘的臉上尋到了些家鄉的親切。一個人?住單間?朝陽的加十塊,在這一日三餐加十塊,跟我一道吃。冉選擇了朝陽的單人房間。

窄小的房間有扇窄小的窗,從窗口望出去,冉的目光撞到了一株粗壯的老柳樹上。黃透了的樹葉攀爬在風的身上,一片一片飛離枝頭。

她用冰冷的手指在日記本上寫到:十月的第十七天,終於回到這裏。然後,她把“回”字劃掉,在上麵寫了個“來”字。她合上日記本,把滿是疲憊的目光投向窗外。

冉的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不羈。這種拒人千裏的不羈很快就被老板娘捕獲。這個荒涼的北方小城,有著自己的基因秩序,它們漂浮在空氣裏,彌漫在土地上,停留在人們的唇齒間。而冉的身上有著的卻是另外一種基因秩序。冉的到來,就像一隻美麗的黑色蝴蝶飛入了白色迷霧。她的高傲、冷清,在她晚飯後的一支煙裏飄向老板娘。

冉沒有滿足老板娘的好奇心。冉知道這個小城的人有著無窮的好奇心。任何人的生命樣式都是他們想窺視的,卻無法理解和接納。

祖母搖擺著腰肢向著白月光去了。她伸向夜空的手臂不再是抖瑟瑟的。我看到祖母舞動的手臂向春風中的柳枝。還有她的白色長發,柔軟似藍色湖水中的水草。然後,我聽到了她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