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帶墜地,揭開明紫色的外袍,再打開貼身的褻衣,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喬嫣然伸臂抱上,聲音低若一縷漂浮的塵埃:“得到你想要的,你就放了他。”
最想要的人就在眼前,盛懷澤忽然覺著自己很悲哀。
他想要的,從來都是全心全意,心甘情願。
這樣子才能得到的她,多像一個交易。
盛懷澤半天沒有動靜,喬嫣然略直起身子,顫抖含水的嘴唇觸碰在盛懷澤脖間。
似一個沒有魂魄的孤鬼,絕望地遊離徘徊。
盛懷澤從未想過,他會有主動推開喬嫣然的一天,在他腦中還沒這麼決定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推開她。
那張臉淚眼朦朧,有一種絕望欲死的悲愴。
春光半露,盛懷澤在喬嫣然的心口,看到一處醜陋的傷疤,那是在寒山寺被一箭射穿前胸後背時,所遺留下的痕跡。
盛懷澤伸手撫上,神色怔然:“你這個傷口還沒好啊。”
喬嫣然低低而泣:“傷口那麼深,怎麼可能好完全。”
盛懷澤的聲音有些澀:“你中箭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喬嫣然哽咽道:“又冷又疼……”
盛懷澤聲音飄忽,問道:“你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喬嫣然眼中不住有淚流出,滴滴答答落下:“我很怕很怕,可你們全部都不在,就隻有我連話都沒說過的駱承誌救我,周圍有很多很多毒箭,可他拚命救我,我喜歡他有什麼錯……”
輕微地抽泣一下:“我從馬車裏摔出去,你們還是都不在,是他拚命接住我,我一點都沒傷著,可他摔得渾身是傷,胳膊腿斷了一半,肩膀更是摔得骨頭都快露出來,他因傷口發炎,滾燙得像座火爐,他怕我一個人害怕,神智都燒迷糊了,卻一直強撐著,不敢睡過去,直到我三哥帶人找來,他才昏迷過去,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
盛懷澤默默收回手,這個傷口有多深,駱承誌就紮在她心裏有多深。
原來,她最害怕的時候,他竟從來都不在她身邊。
視線模糊地看著盛懷澤:“不喜歡你的人是我,有錯的人是我,你該罰的人也是我,跟他有什麼關係,我一共欠他兩條命,救不了他,我就還給他。”
盛懷澤彎腰,一件一件撿起喬嫣然的衣服,緩緩道:“別哭了,朕放他。”
喬嫣然淚凝於睫:“你不騙我?”
盛懷澤將撿起的衣服,放到喬嫣然手中,再接著道:“朕會放了他,但你不能嫁給他。”
喬嫣然一字一字道:“我已與他訂下親事。”
盛懷澤眉心有怒氣湧動,沉聲道:“你爹好大的膽子,竟敢將你許予別的男人,朕說了,不作數。”
起身,攏衣走離喬嫣然:“你穿好衣服,待雨停了,朕派人送你回去,以後不準你再見他。”
喬嫣然伸手抹了抹潮濕的臉頰:“我也說過,不想嫁給你。”
盛懷澤回頭,衣衫堪堪半掩,忍下無數磅礴的怒意,道:“朕已應你之所求,答應放駱承誌,你別再得寸進尺。”
喬嫣然眸光中閃過一絲決絕:“我不會嫁給你,我活著不易,死卻再簡單不過。”
盛懷澤眼角一陣劇烈的顫抖,揮手之間,已掀翻殿內的一張精雕圓桌,上好的瓷器叮鈴咣鐺落地,手背青筋一根根浮起:“朕等了你三年又三年,你卻愛上別的男人,你從不求朕任何事,卻為了他死跪著求朕,朕現在就告訴你,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朕身邊!”
喬嫣然垂頭,將手裏的衣服一件件穿好,緩緩起身,站到盛懷澤的眼前。
長發全部披散在肩,卻重似大山一般,壓得脊背沉沉,眼前已有許多金色的小星星在閃動,像極了五歲生辰之時,盛懷澤送她滿床的星星。
濃重的黑暗襲來,喬嫣然倒地。
窗外,大雨嘩嘩。
那一次,大雨瀟瀟,她垂垂待死。
他喂她喝了許許多多的苦藥,一碗又一碗,可她卻始終不再醒來,他很不甘心,他喜歡她這麼多年,她怎麼可以離開他,怎麼可以不好好活著,於是在她耳邊一遍一遍重複,隻要她醒過來,他什麼事都答應她,什麼事都不再逼她。
她終於醒來。
可他食言了。
她一遍一遍地說,我不想嫁給你。
他一次一次堅持,這事絕不可能。
食言的代價,便是她又一次再不醒來,不管他如何保證,她再不理他。
他說過會永遠待她好,也說過,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朕身邊,可現在,他隻想她好好活著。
嫣然,表哥這回再不食言。
明寅七年春,明寅帝第三次選妃,依舊十五名秀女被選入宮,依舊沒有冊立皇後。
同年,喬丞相一雙聞名京城,卻老大不小的兒女,一個終於要娶妻,一個終於要嫁人。
一個娶的是方大將軍的女兒,一個嫁的是聲名遠播的將軍。
喬家公子要娶的媳婦,年齡有點大,已是雙十年華,喬家小姐要嫁的夫君,年齡也有點大,虛歲之齡已是而立之年。
長幼有序,自該兄先娶,妹再嫁。
日子已訂,三月二十五,喬庭然娶方錦珍,四月初九,喬嫣然嫁駱承誌。
三月十五,雷打不動的休沐之日。
陽光正暖,春光正好。
喬娘又忙娶兒媳,又忙嫁女兒,簡直忙得不可開交,兩個兒媳婦被她使喚地團團打轉。
一棵老桃樹下,喬庭然與喬嫣然坐在一塊,悠閑地聊天。
喬嫣然拈著一朵從樹上飄落的桃花,捏在指尖打著圈兒,笑問喬庭然:“三哥,你還要不要逃婚啊,我有很多很多銀票和銀子,都可以借給你噢。”
喬庭然瞪了瞪眼,右手一伸,捏上喬嫣然的臉頰,怒道:“你個壞丫頭,說的什麼話,哥哥我娶個媳婦容易麼?”
喬嫣然伸出一腳,使勁跺在喬庭然腳背。
喬庭然嗷嗚一聲,齜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開始喋喋不休的嚷嚷:“我說你,怎麼就改不了跺我腳的毛病,我的腳又沒惹你。”
喬嫣然咧嘴一笑,悠哉悠哉道:“你不也老捏我的臉,我的臉礙著你什麼事啦。”
喬庭然一對英挺飽滿的濃眉,斜斜勾挑而起,隨口道:“自小養成的習慣,改不掉。”
喬嫣然也挑起秀眉,不甘示弱地看著喬庭然,輕哼了一聲:“那我也改不掉。”
倆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忍不住相視一笑。
暖暖的春風拂過,有桃花一朵一朵飄下樹梢,喬雲哲青嫩的聲音笑嘻嘻從遠處傳來:“小姑姑,我駱叔叔看你來啦。”
喬嫣然回眸,濃睫微動間,駱承誌已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