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之城,為時間之墳,靜默在曆史之外,以雄壯的筆調點染篇篇畫卷,用疆界的更迭作為卷紙落款。
卷起車簾,著一身紅衣的絮戈走下馬駕。即時,眾將士單膝跪地,恭迎尊架,將眼中各色神情埋於膝間。
入城時,黯淡的紅日瀉下滿天的流光,照耀著人頭攢動的街道,隻見眾人皆議論紛紛,卻都張望著城門方向。在看見眾人擁著似血紅衣的女子一步步走近時,俯首在地,噤如寒蟬,不時有人抬頭想一觀貴人,卻終究迫於將士的護衛而低首伏地。
此刻,寂靜的街道隻聞馬蹄和兵甲之聲。眾人目送著將士離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街道之後,眾人方才再次議論。
走過街道盡頭,轉彎處便是將軍府,較之皇都自是簡素不少,但多了一絲邊疆特有的鐵寒與肅穆。
入府,歸上座。下首,一眾人等皆盡站立,以一員大將為首。
“巫文台守將慕堂飛拜見公主。”抬眸,隻見眼前之人麵色嚴肅,形容滄桑,濃密的胡須幾乎占據了他整個麵部,隻餘下隆起的鼻梁和深邃而犀利的雙眼。
“將軍免禮,請坐。”
待慕將軍歸坐,另一形體較為精瘦的人上前抱拳行禮,“巫文台副將鐵祥拜見公主。”
緊隨其後是五名年紀相仿的年輕守將,最右側的一對男女乃慕將軍的兒女,其次為副將鐵祥的一對兒女,最左側的乃是一女將,螢次,卻是沒有右臂,不由多看了幾眼。女子削肩細腰,俊眼修眉,美中不足者乃肌膚微黝,卻是這邊關守將之通病。
一通繁瑣事儀後,疲懶的絮戈終於得以休憩。
待絮戈醒來時已是夜幕微融,弦月高懸;就著將軍府的地勢,隻見月光下席席黃沙輕掩棱角,卻被寒風挾卷直至摔碎在斑駁的邊關城牆上。那暗夜中的兩簇火把,似沉睡在黑暗中的光亮,閃爍在寂寥的烽台。今夜,洗塵宴按例舉行,素樸的街道被火紅燈籠所裝點,一改白日的麵貌,仿如女子嘴上那耀眼的纓紅,在邊疆顯得異樣的魅惑。
絮戈換下嫁衣,著石青宮衣,腰係鬆綠綢絲攢花結長穗宮絛,麵帶白紗,睛若秋波。
席間,幾為武將,多嗜酒。酣暢淋漓之際,絮戈告辭離去,撇下霓慕和壁疏,獨自行走於府邸中,思緒著九嶷城發生的種種。路過一涼亭時,卻見一女子背倚柱,正獨自飲著悶酒。輕聲離去之時,身後卻傳來一陣玲瓏之聲,“這些年來你過得可還好?”未待回答,她繼續自言自語到,“定然很好,聽聞現今你乃皇上最為寵愛的公主呢。”
絮戈疑惑,複入涼亭,卻原來是那斷臂女將——螢次,許是飲酒的緣故,此刻她麵色微熏,眼中精光掩去,泄出一絲脆弱。
見絮戈站於眼前,她顫顫巍巍起身,直看著絮戈,伸手欲摘麵紗卻因絮戈退步而告敗。於是,她望著滿眼戒備的絮戈朗聲而笑,“你早已不記得我了吧,”斂聲怒瞪,“何則,我卻忘不了?與你,是恨抑或怨?你呢?為何還帶著它?”
一連串的問題直逼得絮戈步步後退。記憶中並沒有眼前之人的存在,何以她會如此,眼中時而怨恨,時而蔓延著憐惜。“它”是指什麼,猛然間,絮戈憶起項間戴著的用發絲搓斂而成的玉佩。果然,螢次取出她項間的玉佩,與絮戈的一模一樣。
摩挲著手中的玉佩,螢次輕聲開口,眼神卻十分迷離,似乎憶起了過去,“站在殿中的那一刻,當那人拿著刀靠近我時,我恨過你們。但她就那樣鮮血淋漓的死在我麵前,後來它便一直是我的噩夢……”
而絮戈隻是平靜的聽著,並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