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瘋了,瑪莎一邊沮喪地想,一邊脫掉外衣,站在明特夫人旁邊等待介紹。陪伴明特夫人的是一位與眾不同的銀發紳士,他似乎尤其討明特夫人的喜歡。的確,瑪莎見過這位紳士兩次。今天淩晨,她看見他乘一輛黑色寶馬車離開這所房子。沒有男伴就來出席這樣的聚會簡直是了,她思忖著……來這裏根本就是瘋了!

接著一個響亮的聲音喊道:“明特夫人,奧斯瓦爾德。亨利爵士,瑪莎-溫特斯小姐。”

當她邁步向前走時,她沒有故作姿態地表現出一副專業模特那種貌似輕鬆而漫不經心的神態,但房間裏充滿了羨慕的目光,這使她感到莫大的安慰。可她心裏也明白,他們更看中自己身上的衣服,而不是她本人。這也許是我穿過的最高貴的晚禮服了,她在長長的一麵鏡子前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內心不禁感歎道。

明特夫人對她說過,初涉社交界的人所喜歡的是那種通常無肩帶塔夫綢長裙,而她穿的恰恰相反。這是一套短袖套裝,高領,短上衣上裝飾有圖案複雜的帶孔小珠和金屬小圓片,絲質縐綢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起伏飄動,那柔軟的翡翠色麵料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她的裙子垂感很好,後麵隻謹慎地開了一個叉,她鞋子的麵料與裙子相匹配,鞋跟上裝飾著金屬小圓片。她的服裝除了那漂亮的珠子和金屬小圓片外,幾乎可以說是極為樸素的設計,但卻將她優美的曲線充分展現出來,宛如第二層肌膚一般貼在她身上,使她運動自如,而這隻有高超的設計和精致的剪裁才能產生如此效果。她的這身衣服令屋內其他人黯然失色。

“我們期望的效果又出現了!”明特夫人興奮地在瑪莎耳旁低語了一句,“你的發型看上去也很好。如果有男人想把你高盤的頭發打散或者將你的全套行頭撕開,你可別大驚小怪。我說這些隻是想警告你,因為如果有人將你這身衣服撕壞了,我是不會高興的。”

明特夫人的話使瑪莎大笑起來,她開始放鬆了一些。這個時候,有人碰了她的肘部一下,她轉過身,發現裏奇-方特站在那裏。盡管他穿著昂貴的晚禮服,係著柔軟的紅色天鵝絨蝴蝶結領結,盡管他的發式十分時髦,兩邊和後麵削得很短,額發留得很長、很直,但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他緊張地用手梳了一下額前的長發,看到他這副打扮,她有些可憐他,便和他搭訕了幾句。

兩個小時以後,明特夫人再次來到她的耳旁嘀咕,“我對你說過!我沒和你說過嗎?如果你放鬆一點的話,你完全可能盡情享受。”

瑪莎做了個鬼臉,臉上泛起了紅暈。她一刻也沒有缺過舞伴,過得很愉快。後來她甚至聽到兩個青年男子的對話。一個人說:“你看到了嗎?那位冷美人又活過來了!一切都掌握在我們親愛的裏奇手裏。怎麼他能泡到,而我卻不能?”

“你沒看報紙嗎?報上說這是摩托車和伯爵爵位的吸引力。”他的同伴嫉妒地說。

瑪莎微微一笑。她剛從盥洗室出來,在返回裏奇這張桌子的途中,走到他們後麵時剛好聽到他們的談話。但是當她突然遇到一個男人的目光時,她的笑容頓時消失了,西蒙-麥克瑞擋住了她的去路。

一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說實話,看到他那身晚禮服和雪白的襯衫,瑪莎差點喘不上氣來。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他看到她由紅變白的嘴唇,整齊光亮的頭發,頸部脈搏的猛烈跳動,以及她不知不覺地緊握的雙拳。

當他開始說話時,她知道他也聽到了她剛才聽到的談話,因為他相當謹慎地說:“他對你來說太年輕了,你知道,瑪莎,盡管他有伯爵爵位。”

她抬眼看著他,呼吸加快,昂起頭說:“我剛發覺你對我來說歲數也太大了點,西蒙。能讓我過去嗎?”

“可以,跳完舞就放你走,”他喃喃地說,“我對小報的花邊新聞有些厭煩了,要不然他們又該說瑪莎-溫特斯總是像現在這樣離我而去。”

“如果你沒說……如果不是你總來引誘我……如果我沒有傷害你的自尊的話,我會感到非常高興。”她冷冰冰地說道,終於明確地將她的思想連貫地表達了出來。

他的嘴唇一撇,但還是拉住了她的手。“好吧——再來一次,瑪莎,”他邀請道,“你會令所有人傾倒,我們將在明天所有能讀到的報紙上引起轟動。”

她猛地咬了一下嘴唇,但是當他領她走向舞池,把她攬入他的懷中時,她沒有反抗。她突然說:“好吧,兩個人可以玩這個遊戲!”她微笑著,一副徹底放鬆的樣子,輕輕地對他說:“你希望看到報紙上的報道,讓我們看看他們會編造出什麼來!”她開始和他翩翩起舞。她的樂感很好,而她發現他也毫不遜色,他們在一起儼然就是天生的一對。

“我不知道你想證明什麼,”當他十分嫻熟地讓她旋轉起來,然後又把她拉回到他的臂彎裏時,開始發話,“是想證明我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他嘲弄地笑著盯著她的眼睛,然後才放手讓她做下一個旋轉。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在這兒。”在她雙腳隨著音樂滑動的同時,她不連貫地說道。

“我來遲了。”

“和桑德拉-格蘭特一起來的?”她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她不該說的話,感到後悔莫及。

他挑了一下眉毛,“沒有,事實上沒有。你都知道桑德拉些什麼?”

“一無所知。我也不想知道。”她違心地說道,“但是我忍不住想知道她會怎麼看那些花邊新聞,我希望你已經消除她的疑慮了。”

“噢,我想她不需要我為她消除什麼疑慮。她隻會覺得挺有趣。你的舞跳得好極了,瑪莎。”當音樂到達高潮時,他又帶她做了最後幾圈旋轉。

“謝謝,”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並在他的臂彎裏休息了片刻。他似乎已經料到她會這麼做。“別——”她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想說“讓我走”,可是突然感到一陣昏眩——也許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我不會再讓你轉了。”他喃喃地說,等著她呼吸變得均勻。房間漸漸靜了下來,舞伴們紛紛離開舞池。然後他故意低下頭,實實在在地親了她一下,正吻在她的嘴唇上。她的雙唇微張,眼睛瞪得大大的,隨後目光變得幽深。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鬆開了她。在迷茫中,她見他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去,並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絹,擦去留在嘴上的口紅印記。他走了,讓她一個人孤獨地站在舞池中間,目光隨他而去。她隻好冷冷地、驕傲地轉過身,走回到裏奇的桌旁,在她的膝蓋發軟之前及時坐了下來。這一切似乎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你的行為未免有些太極端了吧?”

瑪莎正在收拾行裝,聽到有人說話,她的頭猛然抬起,以懷疑的目光盯著站在她臥室門口的西蒙.麥克瑞。這是第二天的早上,又是一個星期天。“我早該料到,”她生氣地說,“走開!”

“料到是伊薇特把我叫來的?”他寬寬的肩膀懶散地依在門框上。他穿的還是卡其布褲子,上身是藏青色套衫,裏麵是一件綠襯衣。她內心一顫,他看上去那麼高大,一副對任何事情都不為所動、無所不能的樣子。“她非常激動,”他說,“她說你準備直接回澳大利亞。她說我毀了本來可以成就的事業,她說我毀了你。”他沉思地加了一句。

“噢,不,你沒有。”瑪莎冷冰冰地否認道。

“那為什麼會突然感到悔恨呢?”他淡淡地問道。

“這是你的看法?”瑪莎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你知道你錯得有多離譜嗎?”她故作驚訝地說,“讓我來告訴你這是什麼。這是純粹的厭惡,尤其是對你。我不想待在這兒,讓別人像描述一塊肉似的來描述我。”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抬起頭,將另外一些內衣扔進手提箱。

“事實上,”他慢吞吞地說,“今天早上我覺得你很上照。那些廢話似乎主要是說西蒙終於進行了報複,但是他們為你感到難過。‘為什麼動人的瑪莎——她昨晚確實是光彩動人——要受到如此的對待?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從地上拾起一張報紙,引用了報上的話,上麵還刊登了那天她最脆弱的那一刻的照片,當時他離開舞池,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她咽了口唾沫,猛地將箱蓋合上。“如果你不走,我走。”她輕聲說道,繞過他走進廚房。但是他在大門處拉住了她,盡管她想掙脫,但是他卻把她推到了門外,接著她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他突然說:“出去兜一圈。你是對的,這種狀況持續了太長時間了。我也受夠了,所以也許咱們可以我到解決的辦法。”

“不必了!”

但是她的力氣沒他大,最後他幹脆把她抱起來,放進了他那輛違章停在路邊的美洲豹汽車裏。他連粗氣都沒喘一下,就說道:“瑪莎,親愛的,這種場麵隻會使事情變得越來越離譜。”汽車啟動時,輪胎發出了一聲嘎吱聲。

“要不是你強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她說著,不得不將臉上莫名其妙的淚水擦掉,“就不會有這些爭友生。”

“不會?我有種感覺,好像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慢吞吞地說。之後他十分熟練地駕車穿過倫敦的大街小巷,沒再說一句話。

是她最終打破了沉默,當他們開出市區,開始提速的時候,她問道:“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去一個河邊的酒館吃午飯。我可沒想引誘你,也沒想讓你妥協或者耍弄你,所以我們在那裏就餐的時候,如果你能克製自己,不招惹麻煩的話,我將萬分感激。”

“你昨晚怎麼就沒能克製一下?”她反擊道,聲音裏流露出某種怨氣,他敏銳地瞥了她一眼。她聳聳肩,然後帶有挑戰性地以壓過汽車行駛的聲音大聲說道:“我穿的這身衣服不適合太隆重的場合,別說我沒告訴你。”

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在他開口反駁之前,他的嘴角上似乎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用不著瞎操心,瑪莎。你該知道,就算是穿著個布袋子你也很漂亮。”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最喜愛的褪了色的牛仔褲和樸素的藍上衣,做了一個鬼臉。

這個酒館十分可愛。烈日當頭,他們坐在花園裏的一棵柳樹下麵,不遠處一條小河潺潺流過。

西蒙.麥克瑞為他們的午餐要了一瓶冰鎮葡萄酒,他一邊查看這瓶酒,一邊對瑪莎說:“你把酷熱難耐的夏天從南半球帶來了。”

“我很高興我還做對了一件事。我說的是在你眼裏。”她平淡地說。

“是的,伊薇特已做出一個驚人的斷言。”他慢吞吞地說。

瑪莎放下手中的刀叉。她點的魚端上來了,這條魚外焦裏嫩,上麵還澆了一道金黃色的汁,同時上的還有一份新鮮色拉。“什麼方麵的?”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然後目光移向她藍色布衣下的乳房。

“她說我看錯人了,你並不是那種品行不端的人。”他終於謹慎地說道,將目光完全收回,專心致誌地研究起他的牛排。

瑪莎緊張地吸了口氣,然後吃了一口菜,沒有立刻說話。“那又怎麼樣?”她最後說道,“你們為什麼會突然想起說這件事?”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她一直在數落我。”他幹笑了一下,“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告訴你,她對我說:‘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她?為什麼她會做出這種反應?這不合情理。她感情細膩,是一個那麼好、那麼完美的女孩。’”

“毫無疑問,正因為如此,你忍不住要點醒她。”瑪莎喃喃地說,拿起酒杯,藍藍的眼睛直視著他,過了一會兒目光才移開。

“你突然變得很有自製力了,瑪莎。”

“我正在屏息靜聽,看看你的話是否有說服力。”她諷刺說。

“讓我說服你還真有點困難。”他以同樣的口吻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