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他拖長調子發出了那種一直縈繞在她夢中的戲謔嘲弄的聲音,“我們又見麵了。這是命中注定,還是什麼別的原因?”

明特夫人突然說起法語。與此同時,瑪莎仰起頭,緊張地握著手中的酒杯,手指關節都變白了。這使得西蒙-麥克瑞眯著眼睛,打斷了夫人滔滔不絕的談話,幹巴巴地說:“瑪莎,以前我們經曆過這種場麵。我對香檳酒已經很了解了——但是,最好不要舊戲重演。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喝了這杯雪利酒。”

瑪莎真的照他說的做了,她現在能做的也隻有這件事。她仰脖喝下杯中的雪利酒,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帶著一副輕蔑的神情,強壓著胸中的怒火,傲然闊步走出房間,身後突然一片寂靜。

回到地下室,她就像進了避難所一樣,將門牢牢地鎖上。她摘下耳環和手鐲,扔到餐桌上。就在她解開扣子,脫下馬甲的當口,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捅門上的鑰匙孔。門開了,西蒙走進她這間廚房兼起居室。

她急忙用顫抖的手扣上衣扣,心中充滿了憤怒,可是她意識到他至少看到了她的肉色的絲綢內衣和法國胸罩的吊帶。她劈頭蓋臉地說道:“你怎麼敢這樣!你怎麼會有鑰匙?真讓人受不了!”

“這是伊薇特的萬能鑰匙。”他平靜地說,將這把具有侵犯性的鑰匙放在桌上,和她的耳環和手鐲混在一起。“她……呃……同意我的看法,認為顯然我們的事情還沒有談完。”

“噢,不,沒有的事!”瑪莎一聽就急了。她喘了口氣,試圖使自己鎮靜下來,理智一些。她突然以一種冷靜的語氣說:“就我而言,至少隻有一件事需要澄清,西蒙-麥克瑞。你認定我是衝著你來的,你認為我討好你的伯母,企圖……”她停頓了一下,下麵的話說出來將觸到她的痛處。

“企圖在我的生命中重塑你自己?”他不動聲色地接過話茬,語氣中是那種令她畏懼的嘲弄,“這個念頭確實在我腦海裏閃現過,真的。”

“那你一定是瘋了!”她指責道,“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伯母,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我是不會為她工作的。”

“那麼,”他淡淡一笑,“你必須原諒我對你的動機過於警覺了,瑪莎。但是我必須說——”他那機敏、逗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的身體,“——我不得不給你的抱負打滿分,我的澳洲小蕩婦。你從一個侍酒陪客的小姐爬到現在的位置,真是令人吃驚。你願意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嗎?”他不懷好意地挑起眉毛,坐在她的餐桌上,拿起她憤然扔在桌上的金手鐲,套在自己長長的手指上擺弄著。

瑪莎還從未如此憤怒過,但是在澳大利亞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時的情景突然而清晰地闖入了她的腦海,想起她打了眼前這個男人一記耳光後所發生的事情,她立刻清醒了過來。她不露聲色地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坐到他的對麵,聳了聳肩說:“你看呢?你不知道躺著也能賺錢嗎?而且所取得的成功是出人意料的。”

他們四目相對了很長時間,她希望自己的眼中沒有流露挑釁的神色,然而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懷疑,不禁被這種眼神所迷惑。但隨即它便消逝了,令她懷疑這隻是她自己的想象。

但是他突然說:“所以那時候你的表現是真實的?”這次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明白無誤的冷漠和厭惡的神情。

“當然。你對此有懷疑嗎?”瑪莎嬌嗔地問。盡管心中混雜著一種受傷害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但她無法讓自己就此打住。“也許那個時候的我有些……生澀,是否因為這個原因使你產生了懷疑?噢,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老練了,麥克瑞先生,你想讓我演示一下嗎?”

他突然放鬆下來,“不,謝謝,溫特斯小姐。我看還是不要的好。不,”他沉思著,“讓我真正產生疑慮的是你那不穩定的憤怒情緒。但是我猜想,我們都弄錯了。我伯母知道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嗎?”他淡淡地問。

我做得太過火了——我又這麼做了!瑪莎呆呆地想著,臉上泛起了紅暈。為什麼這個男人對我這樣?她突然站了起來,目中無人地甩了一下頭發,以同樣平.淡的口氣說:“她不知道。事實上,我已翻開了人生新的一頁。現在我已走到了這一步,誰會傻到去……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指損壞自己的名聲?”他輕輕地問道。

“是的。”她簡短地答道,但又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憤怒的一瞥。

他的嘴一撇,“好啊,我希望你成功。我不希望看到你生活沒有著落。”他補充道,然後站了起來。

他又一次上下打量起她,瑪莎明白他這種眼光的含義,好像他可以透過她藍色的縐紗和咖啡色的絲綢看到她的身體。她真切地想起了他撫摸她的感覺,但是他現在沒有絲毫的企圖。他向她走去,在隻離她幾厘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身上所有吸引她的特質都在侵擾著她:他偉岸的身軀和寬闊的肩膀;須後水那種特有的淡淡的檸檬香氣,以及他身上那種純粹的男人味;他合體的著裝所襯托出的那粗獷的體格,這一切一直都是她私下所愛慕的。她回憶起被他熱吻、擁抱那一刻的狂喜、她的心髒的跳動、她的皮膚從未有過的顫抖以及她的神經的興奮……

她咽了口唾沫,試圖不為所動地凝視他的雙眼。她記得他一直都比她強,不僅僅是在體力上;她還記得他注視她的神情。他常常是在充滿激情的擁抱之後,以那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他那綠眼睛的深處透著智慧,閃爍著逗趣的光芒;他的嘴角總是掛著一抹戲謔的微笑,有時甚至是一種嘲諷。

她張開嘴,想說點什麼打破眼前這種難以忍受的緊張局麵,可他卻先開了口,“我的意思是,脫離了賣笑生涯,”她突然顫栗了一下,而他卻笑著接著說,“看你如何應對應該很有意思,瑪莎。我想總不能指責你靠自己的天賦向上爬吧,因為你有先天的條件,你的皮膚像絲綢一樣柔滑,你的身體曲線如此美妙,如此性感,而……”他停頓了一下,“發現你的心和靈魂與之不配幾乎都是一種犯罪。但是……”

“滾出去。”她低聲說道,嘴唇僵硬而蒼白。

“這就走。祝你好運……”

“夫人,我為晚會提前退場而表示道歉,但是如果你想因此而解雇我,我決無怨言。”

晚會後的第二天是一個星期天,大約九點鍾左右,伊薇特-明特身穿一件色彩斑斕、質地挺括的絲質睡袍,走下地下室的台階,敲響了瑪莎的房門。一進門劈頭聽到的就是瑪莎的這句話,她舉手相勸,說:“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番話?”話語中明顯帶著委屈,“在這可怕的時刻,你難道不請我喝杯咖啡嗎?”

瑪莎聳聳肩,轉向爐子上正在冒泡的咖啡壺。“如果您願意的話。”她倒了兩杯咖啡。

在瑪莎低頭做這些動作時,明特夫人瞥了她一眼,然後坐下來,整理她睡袍上的裙褶,沒有說一句話。

“請。”瑪莎將一杯咖啡推到桌子的另一端,遲疑了一下,自己也坐了下來。

“瑪莎。”明特夫人微微一笑,撅起了嘴。

這讓瑪莎很疑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明特夫人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輕輕說道:“我隻是在想——你的性格如此多變。昨晚,你還是那麼優雅而充滿激情;今天,你卻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瑪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花套褲和寬大的T恤衫,做了個鬼臉。“那又怎麼樣?”

“你對我說過多少次‘那又怎麼樣’了。”

“對不起。我想,我要說的是這個意思,如果我已經錯過了好機會,如果我使自己很丟臉,而您又認為沒希望挽回,沒希望讓我出名的話——”她的話裏帶有諷刺的口吻,“——您盡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我。”

“瑪莎,”明特夫人責備道,“你說話怎麼這麼尖刻?”

“我想這就是我的方式。”瑪莎聳聳肩。

“好吧,我相信你,那麼是什麼使你認為昨晚你讓自己丟臉了呢?你所做的一切隻會給你的形象增加趣味和神秘感。相信我,別理西蒙,讓他自找沒趣兒吧!這種姿態沒多少女孩能做到。”

“她們就應該這麼做,”瑪莎忍不住說道,“對不起,可他是您的侄子。”說到這裏她戛然而止。

“繼續說下去。”明特夫人的黑眼睛閃爍著好奇的目光。

瑪莎咬了咬嘴唇,思考著該如何說好,簡妮的陰影出現在她眼前……“不,呃,我敢肯定,這隻會越說越糟糕。除非他……”她停下來,眼睛直直地盯著明特夫人。

“他什麼也沒說,沒有。”明特夫人強調說,“他隻說了三年前他在澳大利亞認識了你。他什麼都不肯告訴我——這對像我這樣的女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個打擊。”接著她又十分真誠地補充道,“告訴你,你們倆之間,呃,有某種關係,這一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你們周圍的空氣都快要燃燒起來了。這對桑德拉-格蘭特來說,是多麼富有敵意的舉動呀。”她歎了口氣,明顯有種快感。

“她是誰?”

明特夫人睜大了眼睛,“他的未婚妻,噢,他非正式的未婚妻,你不知道?”

“我對他一無所知,隻知道他可以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

“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明特夫人熱心地探過身子,全然沒有注意到瑪莎的反對,“他是我已故丈夫弟弟的兒子,其實我們是同姓,但是在生意場上,我選擇了我的本姓。現在你一定會感到奇怪,我怎麼嫁給了一個蘇格蘭人?這沒有什麼,麥克瑞家人常娶法國女人,這個家族可以說有一半是法國人,因為——”

“我知道這和酒有關,”瑪莎尷尬地說,“我們就是因此在澳大利亞相遇的,在一個雞尾酒會上,不過我那時是侍酒女郎。”

“啊!”夫人突然眼睛一亮,然後再次嚴肅起來,“但是你知道嗎,西蒙實際上拯救了這個家族公司,否則它將逐漸被人遺忘,現在他又使它再次獲得高額利潤。因為他是一個出色的商人,非常精明。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沒有他的忠告,就連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而且……”

“夫人——”瑪莎站起身,“——我真的沒有興趣聽這些。對不起——”

“那麼他就是那個人啦?”

“哪個人?”

“那個傷害你的人。瑪莎,聽著——”明特夫人終於生氣了,“——別把我當傻子,溫特斯小姐!”

“我沒有!”瑪莎矢口否認,“但是他是您的侄子——噢,這是不可能的。”她突然輕聲說道,生怕她湧出的眼淚被人看見。她流淚是因為她眼見剛剛開始的新生活即將破碎。

“那有什麼關係?”

“什麼有什麼關係?”瑪莎不耐煩地問道,用手背抹了把眼淚。

“就因為他是我的侄子?”明特夫人以她慣有的傲慢口氣問道。

“所有這一切,我應該想象得出來。我恨他,他……瞧不起我,我甚至無法向您形容他是怎麼對待我的。我們兩人總是頂牛兒,可是您明顯對他存有偏愛,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