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我喜歡蹲在窩裏打第一個嗬欠。今天的這個嗬欠,就嗅出空氣中氣味兒不對。咦?怪味兒一直不肯消散,我感覺不安。說實話活了半輩子,總有聞所未聞的氣味出現,這又是老天爺和我過不去,既生我,又生弟,還給我生出這樣出色的鼻子,讓我不能安心過日子。
爸爸中午回家了,他這也是提醒我呢:已經很久沒帶骨頭和肉回來了。沒錯,我也很久很久,沒像小時候那樣蹦著跳著,跑去向他索要了,弟弟死後這一點更加明顯。時間改變很多東西,當然包括某種習慣。
爸爸進家直奔電視,音量高得讓我吃了一驚,我忍不住嘀咕了幾聲,爸爸就不耐煩地命我“別叫”!哦,打擾他看電視了。在我的記憶中,爸爸看電視的時候,情緒沒這麼激動過——嘴裏發出低沉的嘀咕,眼睛還直瞪瞪的。爸爸一向沉默寡言,不論嚴父也好茲父也罷,他都不是愛誇張的人,所以我很不安。我盼著媽媽快點兒回來。媽媽下班也沒理我,站在電視跟前稀噓歎息。這一來我更加緊張地抽動鼻子,嗅著空氣:肯定出事兒了!就盼著虎子回家,他如果出現,緊張氣氛容易緩解,常常如此。
命中注定,我今生今世的職責,無須關心家以外的事情。盡管我本熱血男兒,渴望奔走於山林荒野間。一般情況下,如果有什麼事引起我警覺,我卻被蒙在鼓裏,不能做好快速出擊的準備,我會煩燥不安的。表麵上看起來,我也生活在電視傳媒時代,可我幾乎不看電視。倒不是我保守固執,我不是那種小氣的角色,真的。是那幫人沒正眼看過我,沒和我交換過半個眼神兒。所以,我不想聽他們瞎嚷嚷!不過,如果我不計較或者我有興趣,我就能看懂電視。剛才有架飛機撞在高樓上麵,大樓濃煙滾滾,人們驚慌四逃,畫麵東倒西歪——現在不用鼻子聞我就能斷定,發生特大火災了!
虎子總算到家了,可他扔下書包也奔電視去了,邊看邊嚷嚷:“刺激!真刺激!太太刺激了!”他真把我嚇了一跳,就以為爸爸要讓他“別叫”!可他什麼也沒說,一言不發,牢牢把持著遙控器,要隨時跟蹤到另一個頻道。不過這話顯然讓媽媽聽得刺耳,她挺嚴肅地訓哥哥:“別瞎說好不好!知道裏麵有多少人嗎?”哥哥的脖子慢慢硬了起來:“咦,又不是我幹的,你怪我幹嘛?再說我能有什麼辦法?”真讓我羨慕呀,就算一輩子上學,我也不會有這麼棒的表達力。
沒見到媽媽嘴唇動彈,可惜她沒想出合適的詞兒,況且,她從不和虎子一般見識。隻有我,有些遺憾,否則有關這事,說不定能得到更多信息。最後媽媽宣布“都去吃飯,別耽誤下午上班。”全家人離開電視去吃飯。我的判斷不錯,虎子果然又把大事化小。
晚飯後爸爸出去了,他照例很晚才會回家。有一次媽媽對滿腹不解的哥哥釋疑,說是家裏坐凳有釘子,所以爸爸在家才坐不住。我很奇怪,留心觀察大小坐椅,可惜從未發現蛛絲馬跡,隻好做罷。早就聽虎子吹噓過,說這世上遺留著八大未解之謎,所以,椅上有無釘這類小疑問無解,可能真算不得什麼。
媽媽收拾完碗筷坐下來。不用說,又想看書。這個不尋常的日子,好像非得平靜結束不可。就沒人想想真要是這樣,對我來說該有多生硬?晚飯前照例看新聞,還是那些內容:大樓冒著濃煙,人們驚恐萬狀四處奔逃,主持人不看我的眼睛,明明出大事了,卻硬撐著,莫明其妙!是什麼讓世界嚴重關注?我在媽媽眼前走來走去的想著。過路的虎子被絆住了,氣惱地嚷嚷我:“別扭了皮皮,不就是炫耀你的羅圈腿兒嗎!”噢,如果我能,我會對他這麼說:請問,羅圈腿兒到底是什麼?不過這種非智性的事情,說實話我懶得去想去做。他的話我就裝沒聽見,這種時候,哪還有心情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