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我衝得太猛了?媽媽忽然停下來盯著我看了一陣,然後說:“皮皮,到時候你怎麼辦?”我楞住了,什麼我怎麼辦?我和你們一起前往呀,我得去做個好男兒,去犧牲和奉獻一把,不然等我真老就不趕趟了,說得明白點,就是沒機會了。雖然弟弟是不在了,但我可以犧牲兩回呀,那樣我們豈不雙雙如願以償?弟弟九泉之下,定會覺得死而無憾!
可惜,我想些什麼,媽媽全不會知道。她坐在那兒半天沒話,眼神顯得十分可疑。我於是忽然想起哥哥,有一天他感慨萬分的對著我發感慨:“戰爭,就像一部收割機!”自從他把秘密透露給我,就開始喜歡和我侃些軍事問題,什麼”安其奧奇襲”,“盧卡斯“之敗,冷酷的謝爾曼之類,都是從他那兒聽來的。但是,我沒法知道收割機與戰爭的關係,真是句莫名其妙的怪談!也許虎子不過瞎編一氣,就像他瞎編小說一樣。而提起小說,果然是讓我說準了,從去年到今年,虎子沒再和我提起那事兒。
現在的問題是,虎子的話讓我想起另一句話:時間就像一台播種機——哦,這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很久很久以來,是時間一點點,把經驗的種子撒給我,在我身上開花結了果。現在的我不但敏感而且敏銳。時間不是播種機嗎?當然是。我敏銳地打量媽媽,心想:是她自己說過的,在我眼睛下麵鼻子的兩側,有兩條綿延至嘴角的縐折,那兩條縐折產生的效果,使我的神情無故就顯得憂鬱,常令她心生憐惜。我希望媽媽此時此刻,就看在兩道縐折的份上,別節外生枝吧!我麵對她坐坐好,拚命盯著她,好讓她看清我的臉,看清那兩道綿長飽滿的憂鬱。我努力讓呼吸均勻。
可是媽媽起身走開了,她就這麼走開了!我跟著她跑進廚房。她打開冰箱,拿出一把青菜,又擰開火,燒上一鍋水,忙忙活活開始做飯。我急了,來來回回蹭她的腿,讓她考慮好我的問題再說。可是她嫌我礙事把我攆了出來。真是難以想象呀。我溜過房間跑進院子,頹然坐下,抬頭望天,夕陽西下,怎一個黃昏!
虎子放學回來了,還是那樣,把書包往沙發一扔衝著我來了。明天放長假,我清楚他有多興奮。他衝過來架起我讓我直立著,對我大聲叫道:“立正!咦——皮皮,你哭什麼?”你說誰哭了?我嗎,笑話!我還不知道自己會哭。。。不過眼睛澀澀的挺難受。反正不管怎麼說我沒哭!我一使勁掙開他,拚命又蹦又跳。小時候我一跳,準把虎子嚇得倒退,那會兒我蹦起來個子差點超過他。可惜現在不行了,再怎麼使勁兒,也隻能夠到他胸部。沒辦法,誰讓造物這麼安排法,讓狗四腳著地,還早早停止長個兒。我躺在地打了幾個滾兒,晃動了幾圈腦袋,任它怎麼樣,把眼淚的事兒糊弄過去再說。
後來到了晚上。這個夜晚,又成了為數極少,沒能聽到媽媽和我說話的夜晚之一。
媽媽翻東翻西弄個不停;而我的哥們兒重新哼著他的最愛:“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我真是不懂呀,到底想說什麼?是不想愛?還是喪失了愛的能力?就幹脆明說得了!唉,這不關我事。總之他們誰都沒把我放在心上。
媽媽,怎麼不來和我談談?真讓我眼睜睜和機會失之交臂麼?這種失去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噢媽媽不知道,她不會知道!我隻好跟著她轉,拚命晃動半截尾巴引她注意,可她不看我,整理她的陽傘,整理她的提包;我出門的行頭在哪兒?我趕到哥哥跟前,試圖和他的眼神撞上,他在用心擺弄手槍,一低頭看見我,“啪”!竟然對準我腦袋練習瞄準。。。哦,夜越來越深,時間涼涼的掠過鼻尖,我的情緒持續著變糟。現在,我懷疑媽媽從前的玩笑不再是玩笑,也許一直以來,她隻把我當成普通的狗?信心像塊石頭滾下低穀,還不知道,那是不是最後的底部?我跑去蹲在角落,不再動彈。這晚我不敢真睡,守在行李大門之間打盹兒。好象總能聽見動靜,真怕他們扔下我,悄悄離開。
剛有微弱的光線,我就慢慢靠近行李,期望黑暗中會有什麼發生:我出門的行裝會不會意外出現?哦,一隻旅行箱,一個背囊,什麼也沒增加!我疲憊地坐下來,耷拉下腦袋,耳朵裏卻隱約聽見什麼,哦,是那首詩呢:無言地坐在你麵前。/白白地感到痛苦,/望著你,也是枉然;/幻想留在我的心坎,/我不能照實說出。。。
天亮時臥室裏傳來動靜。媽媽出來進了廚房,虎子急匆匆跑進衛生間,最後,他穩穩當當坐在餐桌前,就等著吃早餐。空氣裏飄浮著食物的香氣,我守著那兩隻包,鼻子都懶得動一動。這個日子對於我,還能有什麼好的意義?
也許我太專注了,或者我太疲倦了?總之媽媽在我身後我都沒發現。她手裏端著食盆,裏麵滿滿的食物,象我那個被憂慮塞滿的胃。我著坐不太想動彈,盯著媽媽的眼睛——以往那裏總帶來安慰。媽媽放下食盆說:“皮皮,來,吃飯飯了!”唔,瞧瞧,她依然把我當孩子,她會拋棄孩子麼。我站起身埋頭進食。我突然打定了主意:不論發生什麼事,吃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