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白眸】
艾吉不能去接潘敏下班是有原因的，他和莫比約戰在中心區域體育館。
這是一個建造為球形的體育場館，由於使用了堅韌度超強的變異金屬，在不開啟能量護罩的情況下，僅憑隔板本體就能夠抵禦數次能量波的衝擊，所以被用作戰時平民避難聚集點之一。日常對公眾開放的時候，體育館四圍的異金屬隔牆會變成透明狀，但是今天，雖然是免費開放日，卻四壁封死，球形外壁閃爍著警告的黃光，杜絕其他任何人的接近。
莫比站立在準備區的一邊，由於白黨的蘇醒期提前到來，他趁著雙黨之爭開始之前，先從戰區返回第九層一趟，問候久別不見的家人，順便帶些常用品回去。
莫比向艾吉提出了這一次戰鬥請求。作為一介官長，一至三層戰備區域的現任領主，莫比並不滿足於僅僅具備戰略戰術意識，體力與能力同樣是必須追求盡善盡美的。
和在軍事區駐紮時一樣，莫比穿著深藍製式軍裝，袖口上的四道金色的圈口代表著他堡壘級軍事領袖的身份。
為了避免擠擦刮碰，肯特人在日常生活中習慣於把翅膀收起來——不論它們是帶毛的還是不帶毛的——但又根據需要時不時地伸出來曬曬太陽，所以傳統長服和軍裝的背部，都開有兩個供翅翼伸出的口子。在與地球人共同生活之後，一些肯特人逐漸認為背部大開的兩道口子不夠雅觀，於是又在長服或軍裝之外穿著披風。
據說莫比今天所著的披風還是執政官為他所準備的，他把一塵不染的披風仔細地取下來，折好，放進旁邊的防護區域內。
莫比的對麵，領主艾吉站在另一邊的準備區裏。
艾吉是肯特人的傳統平民裝束，寬鬆的灰色長袍用粗布帶在腰間紮得緊緊的，顯露出那不足一握的腰部曲線。腰帶以下的長袍分作前襟後擺，從前後岔開的部分可以看到修長的雙腿，由於穿了黑色的緊身長褲，更是讓人覺得比例誇張。
他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靜止地“看”著莫比在做最後準備。他今天的表情顯得與往常不同，在某些事情上，艾吉比其他人都要認真。
“我認為你最好把那塊礙事的蒙眼巾拿下來。”
“為什麼。”
“你就不怕等下被我揪了‘小辮子’？”
“我也很希望你能有這個本事。”
“取下來吧，我很久沒有見過你不藏頭遮臉的樣子了。況且我又不是其他人，難道還會被嚇到？”
艾吉沉默片刻，“如你所請。”然後他抬起手解開了綁在腦後的繩結。
“那麼我們開始吧。”莫比說道。
下一刻，艾吉所站的位置已經空無人蹤。莫比微微驚訝，趕緊躍起，隻聽轟的一聲悶響，身後原先站立的準備區域，被一波攻擊能量波擊得煙塵大起，他回頭看向遭受攻擊的區域，隻見建築物自帶的防護能量閃爍著不定的光芒。
“就隻有這一點程度？艾吉你果然老了。”莫比說道，灰色的肉翼從軍裝背後切口處伸出，刷的一下瞬間展開。
艾吉漂浮在半空中，雙目緊閉，因為眼眶微陷的天然弧度，在照明下現出淡淡的陰影。他伸出一隻手，五指張開之後，就能看到空氣中能夠感知到的能量波向他手心集中。
星球周圍包裹著人類看不見的能量波動，比如眾所周知的引力和磁場力就是能量波動之一。對地球人而言，這是難以被集中利用的，雖然能量巨大，卻因技術限製而等同於雞肋一般。但是在天生親近各類天體的肯特人看來，這些能量波動都可以被個人吸收利用，不同在於利用效率的高低。
雙翼對於肯特人而言之所以重要，還在於翅翼結構上遍布神經組織，它們能敏銳地察覺周圍的能量波動，相當於天生的雷達與增幅器。
莫比瞳孔一縮，艾吉連雙翼都沒有展開就能夠做到這一步，該說他不愧是堡壘組建以來就存在的元老嗎！
莫比也是在軍事區曆練數百年的老家夥，他雙手一並，一把光劍出現在身前。
艾吉手掌中集中了足夠的能量之後，隻見那一團淡黃色的光團如同有生命的物體一般，從中間伸出柔軟的觸角一般的光線。
***
潘敏的自行盤在下班前被送到醫院，所以今天晚上她還是可以乘坐自行盤回家的，非常方便。
肯特星第82ai號駐太陽係殖民堡壘凝聚了肯特人的智慧，到處都顯示出這些外星來客對能量循環的理解。
地麵上的人行道路、球形車、自行盤，乃至於建築物的屋頂，鋪設了大量灰色鏡麵似的裝置，那是吸收光能並轉化再利用的異金屬能源板。
經過球形體育館時，潘敏發現附近的交通被管製起來，凡是要經過球形體育館的車輛都被交警大叔們驅趕到半公裏以外。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領導”在體育館裏麵觀看比賽？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潘敏就自己搖頭進行了否定。領導？不可能吧！
如果刨去那些時不時冒出來的思鄉情緒，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殖民堡壘裏的生活，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殖民堡壘中，永遠找不到盛氣淩人的“領導”。譬如說，現在和她同一屋簷下的那個外星人，據說就是最有發言權的三大領主之一這樣看來，肯特人真是格外的可愛。
她正按照交警的指示向外圍繞遠的時候，渾身上下的皮膚好像過冷水似的突然一陣緊張，緊接著球形體育館發出一陣劇烈地震蕩，吸引了大部分過往路人的目光。
“被打破了！”
潘敏隨著一聲路人的驚叫向那個方向看去，然後看到球形結構的頂部被擊破了一個洞口，洞口處跳躍著劈劈啪啪的電弧，碗口般粗大。
潘敏從中感受到一種狂暴的力量。
如果不是體育館四周提前布置了空間能量防禦裝置，說不定剛才那一下能量爆炸就能夠擊穿第九層生活區域的天頂。
“危險區域，禁止進入！”交警按著擴音裝置，驅散聚集的人群。
潘敏又是一次更加危險的感覺，球形體育館猛然炸裂出直徑超十米的洞口，粗大的能量光柱從裏麵直衝出來，正對著她所在的方向。
潘敏想要啟動自行盤緊急避讓，但自行盤受到強烈幹擾，聲控係統出了故障。要死了吧，各種各樣的畫麵在潘敏腦海裏快速地浮現。父親和母親躺在病床上皮膚漸漸潰爛的畫麵，高考前填選醫學院誌願的畫麵，看電視節目後不知不覺地把勺子扭彎了的畫麵，巨禽展開了遮天蔽日的翅翼，乘客們在她眼前被藍色的光柱吸入異星人的飛行器……
周圍的人為躲避不及而尖叫著，潘敏也下意識地抬起雙手護住自己的頭臉，睜大眼睛看著像自己衝來的體育館外壁碎片和能量光柱。她算是生得渺小，死得獨特，能夠在英年早逝之前到異星人的飛船上參觀生活一回，算是夠本得很了，可惡的外星人啊！
一層幾乎無法察覺的能量隔離層正在她身邊形成，完全的能量空洞，連風都停止了流動。
一條黑影突然從破損的洞口中飛出，以瞬移般的速度，在能量柱飛入人群之前將它阻擋了下來。
潘敏睜大眼睛，飛出的人正是艾吉，卻與日常起居所見絕不相同。他雙翼大開地漂浮在半空中，棕色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看上去彎曲蓬鬆十分柔軟。
能量光柱無聲無息地煙消雲散。
艾吉半側回頭，向潘敏所在的地方掃了“一眼”。
潘敏終於看到了艾吉的雙眼。微微凹陷的眼眶輪廓中，微睜著深邃的眼，眼角弧度略有上翹，似笑非笑的眼神。
雙眸隻是一片白，沒有瞳孔也沒有虹膜，看起來非常可怕。
艾吉口氣不好地說道：“你怎麼在這裏？”
“啊……”潘敏不大能確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畢竟隔著二三十米的距離。
“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潘敏呆呆的，艾吉很凶，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心情格外不好，於是默默地低下了腦袋。
艾吉再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頭也不回地飛進體育館。
館內，莫比早就沒了決鬥前悠遊的樣子，正在整理身上破損的軍裝，袖口和身側的部分被切割出了數道破口，露出裏麵白色的襯衣。艾吉剛才最後一次攻擊，瞬間打破了莫比的能量罩，讓他連再次聚集保護的時間都沒有。
他看向正從破損處飛回來的艾吉，問道：“沒有傷到行人嗎？”
“沒有。”艾吉簡短地回答，從半空中降落下準備區，從椅子上拿回自己的蒙眼布，仔細折疊成一個恰好足以遮蓋眼部的細條。
莫比看著館頂和側壁兩處洞口，“又是一筆很大的修理費用啊！”
艾吉捧著長布，按上眼睛之後，仔細地在腦後打了一個結，然後再將垂下的兩端與束成馬尾的頭發握成一把地搭在肩膀上。
“我會告訴朗木星從你的薪水裏麵扣除的。”
“聽說它們都是你的傑作吧。”莫比指向兩處直徑超過十米大洞。
艾吉很快地反擊道：“誰讓你水平低下沒有擋住。”
“你應該承擔百分之五十，不要這麼吝嗇，聽說第九層每年稅金收入都頂得上其他所有層麵總和。”
“我從來不承擔不應負責的責任。”
“艾吉，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口氣好衝，剛才發生了什麼？”
“什麼也沒發生。”艾吉說完後，轉身就走，丟下莫比一個人呆望被破壞的體育館，心酸地計算需要支付的維修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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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敏回到家時，腦袋裏還在嗡嗡的響。她還記得自己對危險的預判力，以及那個莫名出現的能量隔絕空間。
從發現自己能夠彎曲勺子的那時候開始，一個隱約的念頭就在腦子裏逐漸成形——她是人嗎？
從小到大這麼多次身體檢查，體檢報告都是達標，沒有哪裏顯示出她與人類不一樣。但是那樣的直覺，那樣憑空出現的力場，她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嗎？
“我不是人還能是什麼呢？”潘敏自言自語，頑強地進行心理建設。
她把自行盤放好，從打開的落地窗走進自己的起居室。
臥室裏遵照“地球人的風俗”，靠牆的位置擺放著王室床，用猩紅色的天鵝絨幕布圍繞著。天頂點燃的是十幾根不知材質的蠟燭，雖然有火，潘敏卻從來沒有見到它們產生過煙和燭淚。
[你回來了！]艾麗莎今天又在掃描她的起居室，不然不會第一時間跑出來問候。
“我回來了。”
[艾吉剛剛給我通訊，說今晚回來吃飯，19：:30分請您準時到西側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