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古龍誌(峯山龍篇)(1 / 3)

我不是最古者,卻比絕大多數的最古者都要活的更久。

如果久遠的生命教會了我什麼的話,那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隻是憩一會,我身處的大海就可能變成綿延的灘塗或叢林,生物和植被都會進化成完全陌生的樣子。運氣差的時候,我甚至會被寄身的陸塊拖著,一路漂浮到知道世界的哪個角落。

漫長的年歲中,我長成了連自己也驚訝萬分的龐然大物。我將身體盤在叢山之中,時間久了甚至會忘記哪一部分屬於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最為好戰的同類也主動遠遠地避開了我——龐大的體型意味著充沛的生命力,大概我隻是靜立在那裏,就能讓它們失去戰鬥的勇氣。

僅僅是出於給自己找些事情做的目的,我開始四處遊蕩,尋找那些剛剛醒來不畏懼我的弱同類。我帶著它們遊曆南北,如數家珍地展示著這片大陸各處的風土,或者隨著自己的心意將家夥們打入下一個輪回中。這樣的行為在無窮無盡的時間中無疑是毫無意義的,隻是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找到其它可供排解空虛和孤獨的對象了。

直到最古者們以外的最後一名幼龍的初生記憶裏也牢牢地印上了我,我才放棄了這樣的遊戲。我開始觀察起真龍之外的孱弱生命,那些在我長久的生命中一直被當做地間布景的東西們。

它們一生的長度甚至不及我計量時間的單位,度過一生的方式也幼稚得可笑,隻消隨意一次氣候的變化,它們就要整族整族地死掉。不過偶爾地,獸們也能做出令我驚異的事情來。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些寬額的魚是如何苦苦適應了地麵的生活,甚至進化出了一對健碩的雙足。它們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能夠將血脈延續超過千年的物種,隻是代價卻是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模樣。

有一段時間,我可以整日整日地觀察那些甲蟲在林地間忙碌築巢的樣子,興起之時還會吹起一股風,將一個族群數日的勞動成果毀於一旦,欣賞它們掙紮求生的樣子。隻有沉浸在那些渺的個體中,我才能短暫地回憶起“活著”的感覺,擁有“目標”和“希望”,願意為它們付出渾身的生命力的愚蠢心念。

真龍不會真正死去,也不會真正地活著。如果願意付出精力的話,我可以規定每一個種族的生存和滅亡,也可以將大陸和海洋全然按著自己的喜好排列。無窮的生命讓我們能夠踏過地間每一寸土地,知曉地間每一份知識,卻也喪失了對任何事物的期許。

再後來,連那樣的消遣都不再能激起我的興趣了。我隻能周而複始地沉睡和蘇醒,活著對於我來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生命力的積累和消磨時光。我偶爾會羨慕那些身陷戰鬥中的同類,它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死去,清空一遍自己的頭腦,重新認識一次整個世界,我懷念那種感覺。隻是活得越久,死亡對於我來越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生下了它。

真龍是唯一的,隻有在一頭真龍個體死後,地間才能孕育出第二隻同樣的真龍,這是一族早已熟諳的規則。

可是就在那一日,我不經意間觸碰到了規則的頂點。

無需主動攝取,太陽和雨水就能給我源源不斷的生命力。我的身體長過連綿的山脈,這甚至在同類中都是絕無僅有的。大概連真龍的身體都無法承載如此龐大的力量,多餘的生命力就那樣從我的身上剝離出來,化作了一個獨立的個體。

那雙烏蒙而迷茫的眼睛在我眼前睜開的一瞬間,我像是經曆了一次久違的重生,整個世界都變得新奇而變幻莫測起來。我看著它,就像在遙遠的際俯視自己在的水窪中的倒影一般——如我一般的高聳的背脊、如我一般扁平的尾、如我一般寬厚的嘴巴,那對微曲的獠牙卻是乳白色的,而我的早已在常年的風吹日曬中變成了黯淡的青灰。

我吹起一道旋風,將它輕輕抬起,在我的眼前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直到它的每一片鱗甲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