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位趙教諭,並沒因兒子先前那番駭人言論說事兒,蘇宏心下總算是安定了下來,趁這功夫,正好靜靜氣去。
蘇默這小畜生,如今跳脫的厲害,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一出嚇死人的戲碼兒。蘇宏覺得,自己絕對有必要時刻調整好身心,不然能不能撐到下一刻,實在是沒把握。
生命中確實有不能承受之重啊!
屋中,趙奉至此刻不免有些尷尬。他是個謙謙君子,在他認為,正是因為自己訓誡蘇默的原因,這才讓蘇默忍不住說出了這番話,但卻忘記了一旁作為父親的蘇宏的羞愧。
君子言行,溫潤如玉。自己隻顧痛快,卻忽略了人家父親的感受,這是自己言行的過失。
趙教諭一生守禮,此刻不由的三省吾身了。
蘇默臉上做悲戚狀,暗暗的卻以眼偷覷,眼見趙奉至臉上神色,不由的暗暗得計。
讓趙奉至先不好說話,把老爺子羞走,都是有目的的,否則接下來的話就不好說了。
今天一個沒控製好,把老爺子嚇的夠嗆,不但要跑路,甚至連傳家寶都出來了,他可不想再讓自家老爹多出更多的憂煩。
“老大人恕罪,學生一時激憤,言詞過激了。”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蘇默假模假樣的擦擦並不存在的淚水,起身深施一禮。
趙奉至歎口氣,微微搖頭示意無妨。正琢磨著怎麼安慰下這至孝的孩子,冷不丁蘇默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又吃了一驚。
“於老大人的訓誡,學生方才所言,其實還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學生覺得,之所以三次不中,跟目下這蒙學教育的缺憾有很大的關係啊……”
語不驚人死不休啊。趙奉至心茲念茲的就是這教育事業,忽然聽到被人戳到命根子上,頓時心旌搖動,什麼安慰什麼勸學的全都扔到了一邊。
“蒙學教育有什麼缺憾?你……你一個連小考都不過的蒙童,有何資格評判聖學,焉敢胡言亂語!今日你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本官定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老頭兒真急眼了。隻是這話說完,卻又不禁暗暗苦笑。連問聖都敢為,這小子還有什麼怕的?膽大包天,說的就是他。
蘇默卻毫不為所動,正色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學生雖學問不夠,也確實沒資格去評判什麼,但是說說自身感受,這應該沒問題吧。”
趙奉至瞪眼道:“你講。”
蘇默應了聲是,開口道:“學生八歲進學,隻是進去之後卻深感吃力。蓋因學堂之內,生員年齡大小各異,所學亦參差不齊。年齡各異則預示接受能力、理解能力都會不同,所得結果便會隨之多寡不同;而學堂中,有早入學的,有後入學的。而先生所授卻並無具體所分,如此一來,早入學的隻是浪費時間,後入學的卻又難以跟上進度。這兩方麵結合,本來先生所授十分,到得下麵最多能得三四分。這且不說,那原本就因年紀小,理解力領悟力低的,就越發的難以跟上,最終所得,隻怕便連一二分都難。長此以往,多得者其實並未多得多少,而少得者卻得之越來越少,如此這般,怎麼能期之良才?便其中有那驚采絕豔之輩,或能憑借天賦脫穎而出。然而這世間,平庸者眾,驚才絕豔者萬中難出其一。倘若隻是靠著期盼這些萬中難出其一的絕才,那儒家教化萬民,朝廷選賢取士之意能得幾許?此學生淺顯之見,若有不到之處,還請老大人莫怪。”
當當當,這番話說罷,趙奉至心神巨震,久久回不過神來。自孔孟之後,提出教化萬民、有教無類的觀點以來,其實說到底,所有人注重的仍然隻是少數人。
便說孔聖人,世上所傳的不也隻是七十二弟子?但當時隨孔子求學的,何止千萬?
真正注重教育製度,形成梯次分明的教育製度是在晚清之後、民國之初。那時候,民智逐漸開化,又受外部大環境擠迫,這才水到渠成。但是在這數百年前的大明時空,蘇默的這番言詞,就不啻於黃鍾大呂、振聵發聾了。
趙奉至失神半響,這才緩過神來,喃喃的似問語又似自言道:“那……該如何是好?”
“分級!”蘇默鄭重的說道,“不但要分級,還要以各級不同的生員,編撰不同的教材。所謂因材施教,不單單是指針對不同人的才智,更應該分化到接受力和領悟力層次,也就是年齡段。”
趙奉至一震,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一生醉心教育,可以說心神全都用在這方麵。蘇默雖然簡單的幾句話,卻讓他隱隱感覺到其中蘊含著莫大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