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記在電話那端連連討饒說,哪敢?哪敢?完全是迎候領導!
張建國縣長對劉市長的打趣渾然不知的樣子,他從其他地方切入,避開劉市長的攻擊炮彈。張建國縣長說,我們都知道劉市長是一個注重調查研究的領導,是一個深入實際的領導,是一個擺事實講道理的領導。張建國縣長一上來就給劉市長戴高帽子,還塞一點小陷阱,似乎不這樣,就什麼也不是了。“劉市長,車輛是水石縣的,車牌是XXXXX。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交警一查就清楚。劉市長,我馬上陪你看現場,看了就一清二楚。地盤是水石的啊!您得給我們作主啊!這裏有個紀要,當初,誰知道這棵大香樟樹旁邊會發生車禍呢?顯然,這個紀要不會偽造在前。這可是鐵證啊,哪是說不認賬就不認賬呢?賴得掉嗎?水石縣的領導幹部也得實事求是吧?白的東西變得成黑的嗎?黑的東西變得成白的嗎?事實勝於雄辯,事實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女孩。”張建國縣長滔滔不絕義憤填膺,似乎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急需傾訴。
其時,劉市長正往大香樟樹旁趕,他還沒有看到大客車被大香樟樹攔腰抱住的驚險情景。張建國縣長一邊陪同劉市長趕往現場,一邊彙報,一邊拿出紀要要劉市長明察秋毫。
張建國縣長說:“劉市長,看了紀要,一清二楚。”張建國縣長沒等劉市長表揚首先自我表揚,“看了現場,您一定會表揚我們紅源,是我們,發揚團結互助的縣際精神,第一時間趕到事故現場。如果不是我們快速反應,等水石縣的人趕過來,人都死完了。劉市長,您看,連你都到了,還看不到他們的人影子。”張建國縣長抓住時機,狠狠地,往水石縣頭上踢上幾腳。
劉市長笑道:“水石縣的王縣長、李書記,
馬上就趕過來了。你未必歡迎啊!”
張建國縣長說:“歡迎啊!歡迎啊!都老朋友了,我們還可懸掛標語,列隊迎候。”
劉市長不看張建國縣長送過來的紀要。
張建國縣長準備將紀要硬塞在劉市長手裏。
劉市長說著其他話,手比劃著,十分自然地,巧妙地,順勢將張建國縣長的紀要推到一邊。
張建國縣長畢竟不能明目張膽地要求劉市長看他的紀要。
張建國縣長提出看現場,劉市長倒頗爽快地予以采納。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糾正說:“不是看現場,是到現場。我來這裏幹什麼,就是到現場嘛!”還催促說,“走吧,走吧,建國同誌,啊?”似乎是他邀請張建國縣長去現場。
張建國縣長連連附和說:“對!對!是到現場!到現場!”邊說,就積極主動地在前麵帶路。其實用不著他帶路,劉市長話剛完,已經有不少人在前麵帶路了。
劉市長剛剛到現場,水石縣的王縣長風急火燎地趕來。
王縣長緊緊抓住劉市長的大手,像被遺棄的孩子見到母親一樣。王縣長先是向劉市長檢討,其實是表揚自己,正在鄉下檢查烤煙生產,上月,劉市長不是召開會議部署強調嗎?我們縣政府除了召開現場會,從我做起,每名領導聯係一個鄉,繳納三千元風險抵押金,完不成任務,風險抵押金全部沒收,還得在縣政府常務會上作檢討。效果好得很,豐收在望,保守估計,今年水石縣單靠烤煙一項,農民至少增收六百元。劉市長對王縣長認真貫徹他的指示精神十分滿意。不過,畢竟不是前來研究農業工作,他迅速打斷王縣長,把他往安全生產上引。劉市長輕輕點撥,王縣長就說到安全生產上,請求劉市長客觀公正地予以處理,他和李書記都知道,今年紅源縣安全生產任務十分艱巨,要摘掉安全生產“黑帽子”,形勢十分嚴峻。張建國縣長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如果紅源縣需要水石縣幫助克服困難,隻要市政府一句話,劉市長一句話,堅決照辦。但是,紅源縣不能亂來吧?不能張著嘴巴說瞎話吧?
張建國縣長怎麼會讓王縣長胡言亂語下去。紅源縣安全生產形勢確實嚴峻,摘帽任務確實艱巨,我們一點也不回避,我們確實需要市政府的堅強領導和大力支持,但是,我們堅信,有市政府的英明領導,有劉市長的堅強領導,紅源人民完全有決心,有能力,完成“摘帽”任務並奪取新勝利。水石縣隻需辦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怎麼樣,當著劉市長的麵,現在就搞移交,把事故一應事項移交貴縣政府?
張建國縣長指著那輛被大香樟樹擋住的客車,說,有什麼爭論的?事實勝於雄辯嘛!車輛是誰的?車牌寫得明明白白,不需要到交警隊查資料吧?香樟樹是誰的,紀要寫得清清楚楚,紅源人民決不幹無憑無據的事情!香樟樹是誰的,地盤就該是誰的吧?地盤是誰的,責任就該是誰的吧?如果王縣長有什麼疑慮,可以查看有關文書嘛!
張建國縣長一邊說一邊拿出那個紀要複印件。他打趣說:“送給劉市長,可以是原件,王縣長,不能不防,萬一突然把原件撕了呢?找誰說理去?”
張建國縣長一邊通過嘴巴向王縣長發射炮彈,一邊笑眯眯地向王縣長伸出友好大手,以示歡迎。
張建國縣長和王縣長的大手友好地握在一起。交鋒,剛剛開始。
王縣長哪肯示弱,說起話來卻是滿嘴勸慰。張縣長,不要再推了,我們理解你的苦衷,知道你們今年要摘掉安全生產“黑帽子”,不就是一起死亡四人的較大事故嘛,用得著如此煞費苦心?曆史就是曆史,這個地方是誰的解放前就清楚了,是否需要找幾位證人陳述?用得著炮製什麼紀要嗎?一個小小的紀要,就可以否定這千百年來的曆史?我們是對曆史負責對事實負責還是對一個小小的紀要負責?不能把責任往別人肩上推嘛!是水石縣的責任,千斤重擔我們扛,不是我們的,半斤八兩都不行!
兩位縣長劍拔弩張。
張建國縣長鬥誌昂揚。今年,我們紅源縣確實需要摘掉安全生產的“黑帽子”,我們把功夫下在紮紮實實抓好安全生產上麵,不會花在歪門邪道上,是紅源的責任,眉頭都不皺一下,不是我們的,想硬扣上去,休想。王縣長,作為領導幹部,得講實事求是吧?實事求是是什麼,就是證據。張建國縣長要王縣長和劉市長看證據。
張建國縣長笑著攤開紀要,指著龍石鄉鄉長的大名說,兩年前,誰知道這地方今天會發生車禍?兩年前,兩個鄉長,把這個地方的歸屬說得明明白白,你能說他們是事前精心策劃蓄謀兩年?王縣長,用得著我們在此多費口舌?張建國縣長一邊猛烈反擊,一邊和睦友好地和王縣長拉扯同僚關係。
王縣長早知道紀要一事,早把那個鄉長罵得狗血淋頭。王縣長不能回避紀要,張建國縣長也不容他回避。王縣長不依不饒,從根本上予以否定,張縣長,他一個鄉長,代表得了水石縣政府?
王縣長替張建國縣長找到了突破口。張建國縣長說,王縣長,你得講理,他一個鄉長,確實代表不了縣政府,但他能代表鄉政府,龍石鄉政府說是他的地盤,請問,龍石鄉是不是水石縣的一個鄉?以後龍石鄉出了安全事故,你該不會說龍石鄉不是你們水石縣的地盤吧?張建國縣長大笑,咄咄逼人乘勝追擊。
王縣長被弄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堪,正不知如何反擊的時候,縣委李書記乘車趕到。李書記根本不和張建國縣長討論什麼紀要,就一句話,我們相信市政府,相信劉市長,市政府、劉市長一定會客觀公正地處理。紅源縣,水石縣都在市委、市政府領導下吧?在劉市長的領導下吧?用得著像有些同誌那樣煞費苦心嗎?
張建國縣長見李書記來了,趕緊給縣委馬書記打電話。馬書記趕緊停了會議,往現場趕來。來了也沒有多的話,除了與李書記握手問好,跟李書記的腔調差不多,話也差不多,相信市委、市政府,相信劉市長,一定會客觀公正地處理。似乎一旦把責任劃給了紅源縣,市政府,劉市長就不客觀,不公正了。
劉市長自然不會被牽著鼻子走。劉市長正色道,我們今天討論一些問題為時過早吧?作為一名領導幹部,尤其是處理安全事故,得時刻保持清醒,知道什麼事情必須馬上做,什麼事情可以緩一緩,什麼事情可以放一放,什麼事情一點也拖不得。劉市長不顯山不露水地,把紅源縣、水石縣的領導通通批評了一通,也把他們急於要劉市長表態的願望推得遠遠的。劉市長問傷員情況怎麼樣?死者家屬是否都到了?座談是否已經開始?賠償的資金是否到位,屍體是否已經送到殯儀館?劉市長望著張建國和王縣長。
顯然,張建國縣長和王縣長對這些事情
遠不如剛才爭論的那些事情那麼感興趣。既然劉市長問到了,目光又投向了自己,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們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副職。張建國喊叫桑原,說,桑縣長分管安全,桑縣長先作一彙報。王縣長也喊叫旁邊一位官員,說,楊縣長分管安全,楊縣長先作一彙報。
桑原和那位楊副縣長,就開始按照辦公室已經草擬好的彙報文稿,有板有眼地回答劉市長,很多是劉市長沒問到的,也一並作了回答,因為材料上已經寫進去了。還沒彙報到五分鍾,李書記、馬書記、王縣長、張建國縣長就有些失去耐心,向劉市長請假,說縣上還有重要會議,得趕回去。然後又繞到責任上來,要劉市長秉公執法,客觀公正。
劉市長十分理解的樣子,友好地讓他們快去!快去!有分管領導在此,足可處理。對責任問題,劉市長不能不表態,也不好表態,非常原則地說:“相信市政府嘛!相信我老劉嘛!”
劉市長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書記、縣長們,不好再纏,告辭,上車,匆匆離去。
王縣長和張建國縣長臨上車時,仍不忘把自己的副職叫過去,再三叮囑強調說,工作問題,劉市長怎麼安排我們怎麼辦,但是,無論如何,賬,不能算到本縣。張建國縣長向桑原下一道死命令,要桑原,其他工作放一放,緊跟劉市長,緊跟市安監局,責任沒明確,不必回縣上上班。幹這樣的事情肯定需要經費,讓馬可他們,趕緊打報告,先劃十萬元過去。紅源縣財力不是很好,十萬元以上支出,得縣政府常務會研究並報縣委馬書記批準。平時,工作經費的事情,張建國總是研究去研究來,不反複折騰多次,不會有著落,就算著落了,效果也不是很好。張建國這次下了血本,他對桑原推心置腹,水石縣沒有摘“黑帽子“的任務,死四個人,責任給他們,無所謂,我們就受不了,這個道理,一定要向劉市長,向市安監局彙報透。實在不行,等我們把“黑帽子”摘掉,明年,再把四個死亡指標還回來也行嘛!現在是關鍵時候,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張建國說的特殊手段,桑原懂,他已經在縣上工作一段時間,知道張建國的意思,就是請吃飯請娛樂送一些不大不小的紅包。
5
張建國的指示,桑原落實了一半。
桑原按照張建國縣長的吩咐,纏著劉市長,並且大有緊纏不放的架勢,他一直把劉市長追到辦公室。意思就一個,請劉市長務必高抬貴手,如果不能把賬算在水石縣,也千萬不要算在紅源縣,建議市上采取某種特殊措施,平衡處理一下。對桑原,劉市長就沒有對馬書記、張縣長那麼客氣了。劉市長虎著臉,說,小桑,市上不正在調查嘛,結論還沒有出嘛!慌什麼慌?年輕人,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事情出了,怎麼處理,要相信組織嘛!劉市長很不客氣地教訓了桑原一頓。
桑原硬著頭皮讓劉市長訓,不屈不饒地表達著請求,不是他個人的意思,代表的是縣委馬書記、縣政府張縣長。如果四個死亡指標算給紅源縣,就是一起較大事故,“黑帽子”還如何摘?桑原準備宴請劉市長,以前也不是沒請過,他還準備了一個不薄的信封,是否送上那要根據氣氛而定。
劉市長批評說,桑縣長,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去賓館吃宴席?劉市長不再叫他小桑而是公事公辦地稱呼他桑縣長。
桑原不敢再提宴請。繞了很多彎子,向劉市長建議說,實在不行,可否考慮,四個死亡指標,水石縣、紅源縣,一個縣分兩個。其
實,桑原這個建議已經突破張建國的意思了。紅源縣和水石縣不在乎那兩個死人指標,安全生產,死人的事情經常發生,關鍵是死多少人,三人以上,是較大事故,一般情況下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次數多了,或者是遇上紅源縣要摘掉安全生產“黑帽子”這樣的特殊時期,就是大事情,甚至還會一票否決。三人以下,是一般事故,由縣上處理,好辦。
劉市長笑道,看不出,桑縣長還滿有智慧嘛!是一個愛思考、動腦筋的領導嘛!不知道他是表揚還是奚落桑原。到這個份上,桑原不敢再在劉市長麵前胡言亂語。隻好另辟蹊徑,把功夫花在市安監局。
市安監局吳局長是事故調查組組長。對桑原的宴請欣然接受,還帶來相關人員。彼此熟悉,也不是一次兩次在一起喝酒吃飯。根據職務和作用大小,桑原準備了一個個不同信封,其實信封是一樣的,普通印刷廠印製,市麵上到處都能購買。不同的是裏麵所裝人民幣數量。這些事情得桑原親自出麵,一是體現規格,領導重視。二是安全,一個副縣長,親自給你送信封,他會跑到紀委檢舉揭發?檢舉揭發了,他逃脫得了幹係?換成其他人員,哪怕是馬可,人家也會思量,會不會是下套?說不定就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還給你上一堂反腐倡廉的課。當然,桑原也不會在吃飯的時候把信封挨著挨著地發過去,那樣,誰會要,誰敢要?桑原選一恰當時候,沒有第三人,巧妙地,把信封,塞進他們的褲包,然後喝酒,吃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吳局長對桑原及紅源縣的情況深表理解。今年,紅源縣安全生產的“黑帽子”無論如何得摘掉。摘不掉,紅源交不了賬,市安監局就交得了賬?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啊!請轉告馬書記、張縣長,目標是一致的。今年,想方設法,排除萬難,都得摘!談到具體問題,吳局長也有難處。把賬算給水石縣,人家不叫不跳?李書記、王縣長那裏,如何說得過去?水石縣分管安全的楊縣長,已受李書記、王縣長委托,到市上找安監局及相關部門彙報,就在中午,已經非常愉快、和諧地和吳局長等進行了交流,宴請的地點,就是不遠處的另一酒店。
吳局長表揚桑原,說桑縣長不愧是市委政研室出來的領導,思考問題、處理問題,就是不一樣。他對桑原提出四個死亡指標水石、紅源兩縣一分為二很感興趣。不過,他也頭痛,死亡四人的較大安全事故,怎變成兩起死亡兩人的一般事故了呢?他沒直接表態,隻是說,待事故調查清楚,給劉市長彙報後再說。
工作做到這個地步,就沒有多少空間了。桑原給張建國打電話,把情況作了彙報,然後提出,準備把精力轉一轉,放在安全生產的督促檢查上,本來他還想說細一些,重點是采砂船的整治,紅源這地方,安全生產出問題,采砂船可能性最大。
張建國在電話裏沒容桑原多說,打斷他,要他其他事情放一放,當務之急,緊盯著事故處理,千方百計,排除萬難,一定要把事故責任算給水石縣。一句話,不達目的不收兵。需要工作經費,讓馬可他們馬上再打報告,追加幾萬塊錢。至於縣上的安全工作,已經召開全縣安全工作緊急會,各鄉鎮長都參加了,落實情況,縣政府督辦室督辦。采砂船整治,已安排常務副縣長老黃組織,要桑原,安安心心在市上攻堅破難,不達目的絕不收兵。
對於縣上召開安全生產緊急會,桑原有意見。他給張建國打電話,要求參加會議。會議確實是臨時通知,時間也不長。但桑原
完全可以趕回去參加會議。他是分管領導,不參加,說不過去。
張建國在電話裏要求桑原,他的任務就是好好陪同市上調查組一行,把事故責任界定清楚。大會有什麼開頭,反正都是那些固定內容,關鍵在落實,他縣長到會作一講話就行了。
張建國說得也沒什麼問題。但桑原始終覺得有點不對勁,似乎有什麼東西還沒有冒出來。上世紀末,紅源縣發生那起驚心動魄的特大水上交通安全事故,其時,縣上一位領導帶著十餘人在外出差,該領導是縣委副書記,分管黨務,事故發生後,他給縣委書記打電話請示,是繼續考察,還是立即返回?考察事項還有三天,已與相關地方銜接。縣委書記忙得烏煙瘴氣,說反正你也沒分管,回來也幫不上什麼忙,考察完了再回來吧!該副書記繼續率隊考察,三天後返回。後,調查組追究責任,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還有閑心在外出差,政治敏感性何在?該副書記很委屈,說向縣委書記請示了,縣委讓我們繼續考察啊!問縣委書記,說沒有啊!查證據,電話上說的,哪來證據,該縣委副書記撤職處分,調市級機關作一科長。
桑原有不少憂慮。如果這次安全生產沒能摘掉“黑帽子”,若追究責任,調查組問,桑原同誌在安全生產上如何履職啊?全縣安全生產大會居然不參加?縣上發生了較大安全事故不但不采取措施,還一味去找調查組推卸責任,幹預調查組工作。這樣的幹部還能為黨為人民繼續工作?黨能放心?人民能放心?不處理如何向黨和人民交代?桑原一定會像那個副書記那樣,向組織如實陳述,所有工作,是根據張建國縣長安排。證據呢?萬一張建國縣長說桑副縣長,你東拉西扯什麼啊?我什麼時候作過這樣的安排啊?
桑原不敢往下想。他得采取措施。
桑原回縣政府召開專題安全生產工作會。
馬可說,桑縣長,縣政府才開了緊急會啊,怎又開呢?
桑原早有準備,說,我們這個會議,是對縣上那個會議的進一步細化,張建國縣長不是作了重要講話嗎?我們這是進一步細化張建國縣長的講話精神,把工作一條一款地抓得更加落實。桑原時時處處高舉著張建國,就算張建國知道了,追究起來,也可從容應對。桑原還讓辦公室人員作了詳細記錄,以備將來調查。他把自己的講話稿先寫在筆記本上,然後在會上照著念。該講話稿並無新意,從安全生產的重要性、緊迫性講起,到增添措施,到追究責任。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馬可毫不客氣,說,桑縣長,你講的那些,張建國縣長在會上全講過了。
桑原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說,安全生產講一千遍一萬遍都不算重複嘛,這話是誰說的,是縣委馬書記說的吧?桑原用縣委馬書記來打壓張建國,讓馬可無話可說。
桑原一口氣開了好幾個安全生產方麵的會議。弄得馬可等人大有怨氣。
桑原開導說,安全生產重如泰山,得時時講,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不要有半點鬆懈倦怠情緒嘛!我們應該把安全生產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紮實,細節決定成敗,疏忽大意害死人。桑原對安全生產鬥誌昂揚熱情洋溢。
桑原召集安監局、交通局、水利局等部門開展安全生產大檢查。
桑原通知電視台予以宣傳報道。
桑原檢查的重點,是采砂船。
消息很快傳到張建國那裏。張建國縣長
打來電話。明明肚子裏憋著一大堆火,卻裝著渾然不知的樣子。張建國縣長問,桑縣長,事情辦妥了?其實張建國一清二楚,但能沉住氣。這就是修為。
桑原把到市上做工作的情況如實彙報,把市上那個不明不白的態度如實彙報。
張建國縣長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裝糊塗,說,不錯嘛!有效果嘛!繼續在市上做工作嘛!工作經費用完了?馬上讓財政局核。這個馬可,工作經費都不能給桑縣長保證好,要他何用。張建國縣長左顧而言他,明明是說工作經費,說財政局,說馬可,其實,是說桑原。
桑原知道,裝著不知道。
桑原說在市上也無多少意義,幹脆回來把安全生產抓一抓,理一理。這不,開展了一些安全生產方麵的大排查,發現了一些問題,正在形成材料,準備送您閱示。反正在電話裏,也看不見張建國生氣的樣子,桑原把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張建國盡管生氣,始終波瀾不興,說水上交通安全方麵的工作,已經安排黃縣長了。老黃在這些方麵,還是蠻有經驗的。黃縣長就是隻管交通而不管交通安全的常務副縣長。張建國的意思很明確,我既然安排常務副縣長老黃了,你桑原就不用操那份心了。
張建國閉口不談采砂船的事情。
桑原需要表明一種態度。
他將安監局形成的材料認認真真,逐字逐句地進行修改,連標點符號也不放過,這是他的強項。通過安監局這個材料,桑原把自己想表明的意思,全放進去。當然,主要是紅源河上采砂船存在的問題及其對策建議。材料修改完畢,桑原一絲不苟地在上麵簽批道:同意安監局意見,請速送建國縣長審示,建議提交政府常務會討論後執行。
馬可見到桑原修改後那個麵目全非的材料,又叫又跳,說桑縣長完全是把他往火堆上送,一點人道主義都沒有,還如何構建和諧?
桑原微笑道,馬可,本分管領導是挽救你!任馬可又叫又跳,桑原不予理睬,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也不讓馬可動。
桑原煞費心思準備的材料,並沒能提交政府常務會。張建國縣長在上麵簽批道:請黃縣長牽頭,認真做好水上交通安全整治工作。
黃縣長看到張縣長的批示後,在上麵批示道:按張縣長的指示辦。
等桑原看到這些批示的時候,已有三周。馬可以為桑原會大發雷霆,材料是桑原讓搞的,也是桑原簽給張縣長的,偏偏,張縣長簽給了黃縣長,政府辦公室又把材料送到安監局。馬可覺得這是一個大事項,就拿著材料跑過來,向桑原報告。
桑原淡淡一笑,讓秘書,複印一份。然後,什麼都沒說,把材料,扔給了馬可。
6
紅源縣再次拉響安全警報。
一艘采砂船,夜間作業,突然沉沒。這次,沒有上次幸運,出事地點,紅源境內,離其他縣區,好幾十公裏,說什麼也無法往其他縣區靠。這次,落水八人,這些人並沒有上次張建國縣長準備重獎的那批落水人員那麼聽話,有四人從紅源河裏爬上來,還有四人,從紅源河裏拉上來,已是屍體。
還是劉市長帶著隊伍親臨現場。
聽到采砂船死了四人,桑原首先想到那個有張建國縣長批示的材料。在辦公室,桑原很快找到那份自己留存的複印件。
張建國縣長這次找桑原沒有半點責怪語氣。他說,已經給馬書記彙報了,再給安監局增加二十萬元工作經費,想盡千方百計,無論如何,必須摘掉安全生產的“黑帽子”。都十二月了,紅源河都他媽的瘦成這個樣子了,怎還出這種事情?你聽說過紅源河十二月翻船的?張建國縣長要多惱怒有多惱怒。張建國有力地、友好地拍打著桑原的肩,說,兄弟,這次,能否過關,全靠你了。張建國縣長向桑原交代任務,要他,趕緊去市上,找有關領導和部門彙報。彙報是換一種說法,事情都出了,有什麼好彙報的。其實,就是做工作。
上一次的道路交通安全事故市上還沒有結論,怎做工作?“黑帽子”如何摘掉?桑原還是按照張建國的要求去了市上。
很快,就聽說市紀委調查組,到了縣上。說是接到群眾舉報,出事那條采砂船,是縣上某領導經營的。
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桑原又查看了那份複印件,複印件桑原已經放在公文包裏。複印件還在,桑原心安了一些。
市紀委調查組並沒有找桑原,桑原公文包裏那份複印件,隻好一直藏在裏麵。很快,市紀委來縣上通報,經調查,群眾反映失實,該采砂船與縣上領導無關,有大量事實為證。
市紀委來縣上通報的第二天,縣委、縣政府召開全縣安全生產大會,馬書記、張縣長親自到會,在家的縣委常委、副縣長全部到會。參會的縣領導多,桑原隻能坐在主席台第二排。馬書記、張縣長發表重要講話,對安全工作進行再動員再部署,要求全縣上下,舉一反三,采取斷然的、切實的舉措,確保全縣安全穩定。會後,縣委、縣政府向市上形成了一個彙報材料,很快,市領導在該材料上批示,指出紅源縣能從采砂船存在的問題出發,舉一反三,查漏補缺,把壞事變成好事,形成工作機製,築牢拒腐防變大堤,要求轉發全市學習參考。
全縣安全生產大會不到一月,馬上就到春節了,紀委調查組再次進駐紅源縣。據說,調查組人員裏,有省紀委的同誌。不是紅源縣出了事,是紅源的鄰居水石縣出了大事。
水石縣的一座煤礦,非法開采,發生爆炸,死亡二十一人。事故驚動了黨中央、國務院。中央領導批示,迅速查明事故原因,嚴肅處理責任人員。就在這時,省委主要領導收到一封群眾舉報信,反映紅源縣領導參與經營采砂船,涉嫌非法利益,存在重大安全隱患,還將采砂船沉沒死亡四人的數張照片附後。省委主要領導立即批示,要紅水市委徹查,省紀委督辦。
紀委調查組人員很快找到桑原。桑原將那個有自己,有張建國,有老黃簽批的紅源縣采砂船存在安全問題及對策建議的文稿複印件,交給了紀委調查組。
調查組進駐的第五天,常務副縣長老黃,雙規了。據說,涉案金額,上百萬元。
春節剛過,市委對紅源縣領導班子進行調整,縣長張建國平調市畜牧局局長。桑原,平調市直機關工委副書記。
桑原不再為安全生產提心吊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