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國縣長作出工作安排,成立善後事故處理、後勤保障、信息暢通等幾個工作組,由相應縣級領導牽頭負責,他坐鎮指揮。
張建國縣長再次給縣委馬書記打電話,報告了事故情況,談了自己的看法和處理意見。縣委馬書記完全讚同張建國縣長的意見,明確表示,張建國縣長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適當時候,他要把這個情況向市委、市政府領導作一專題彙報。
和縣委馬書記通完電話,張建國縣長立即組織人員向市上報材料。張建國縣長自然不會親自寫材料,他隻定原則:綜合大家意見,有桃花鄉、龍石鄉會議紀要為證,某年某月某日多少時分,在水石縣龍石鄉某村某生產合作社一棵巨大的古香樟樹旁邊,發生了一起較大交通安全事故。車輛係水石縣某某公司客車,車牌為xxxxx。聞訊後,正在桃花鄉檢查安全生產工作的紅源縣縣長張建國、副縣長桑原立即發揚團結互助精神,在第一時間趕赴事故現場指揮救援工作。目前,四名人員死亡,其餘十七名受傷人員已送往紅源縣人民醫院、桃花鄉衛生院救治。經初步查證,死者四人均係水石縣人氏,紅源縣政府已在第一時間將情況通報水石縣人民政府,懇請市人民政府督促水石縣政府速派人員到現場處置,以便我縣政府向其移交相關工作。
桑原聽得雲裏霧裏,詢問道,這樣寫行不行?桑原在市委政研室幹的就是替領導寫材料的營生,他左想右想,始終覺得這個材料按如此原則寫下去,有些不妥,究竟不妥在什麼地方,他也說不清楚。
張建國縣長不和桑原討論,要秘書人員馬上在手提電腦上整理出來,第一時間報給市政府。張建國縣長要求,要桑原就按這個原則,先用手機,向市政府分管安全的劉副市長先作一口頭報告。
桑原正遲疑,抬起眼光征求張建國意見,意思很明顯,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張建國縣長惱怒起來,盡管有不少的科局長在麵前,他仍然毫不隱瞞地把不滿表露出來,“桑縣長,按我說的辦,出了事情,我負責。處理這種重大事情,來不得拖泥帶水。大是大非問題,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桑原不懂,自己怎拖泥帶水了?怎就上升到大是大非的高度了?又沒和誰下棋,怎滿盤皆輸了?
桑原有不滿有困惑,但不能表露。縣政府實行行政首長負責製,縣長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再說什麼,就自討沒趣了。
他隻好給劉市長打電話。
劉市長問,桑原,怎麼回事,水石縣發生的安全事故你們紅源縣來報告,他們縣政府沒派人處理?你們發揚互助精神?把工作先替人家幹上了?劉市長一聽桑原的報告首先就想到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麼玄機?當然,劉市長是在知道死亡四人,其餘十七人已送往醫院救治,無生命危險的情況下,才向桑原提出如此疑問。在市級機關時,劉市長就認識桑原。有一次,桑原還隨他到縣區跑過一次調研。劉市長說話就直白一些。桑原啊,別亂來啊!安全生產重如泰山啊!不要有什麼其他想法啊!有什麼困難,可以提出來。今
年,你們要摘掉安全生產的“黑帽子”,壓力大,任務重,市政府是知道的。劉市長一上來就往摘掉“黑帽子”方麵說,還旁敲側擊。劉市長正在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他立即停止會議,往現場趕。安全生產有規定,死亡三人以上,市上分管領導得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
3
桑原向張建國縣長作兩點建議:一是立即去縣醫院,看望那些受傷乘客,表明政府態度,把政府的關心送到群眾中去。二是針對這起較大交通安全事故,舉一反三,查找問題,結合汛期安全,應考慮對紅源河船舶作一拉網式的安全專項整治。這裏邊問題不少,隱患不少,是當前和今後一個時期全縣安全工作的重中之重。尤其是采砂船,是否違規開采,要查清;超載的,堅決打擊;該停業整治的,堅決整治。
張建國縣長友好地拍打著桑原的肩,似乎桑原的肩上有什麼灰塵,有礙觀瞻,得勞煩他這位兄長,輕輕予以掃除。張建國縣長不緊不慢,不溫不火,說,桑縣長,當前,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妥善處理好這起道路交通事故。總不能一人生病全家吃藥吧?桑縣長,可別犯方向性錯誤啊!
什麼是方向性錯誤?桑原不以為然,說,這起道路交通事故,疥癬之疾。水上交通安全,心腹之患。
張建國打著哈哈,說,桑縣長,你那些文縐縐的話,聽不懂啊!
桑原不管張建國聽得懂聽不懂,鄭重其事地談水上交通安全隱患問題。
這個問題桑原早想談,整天提心吊膽的。
上世紀末,紅源縣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水上交通安全事故。一輛核載四十人的渡船載乘了一百八十四人,那天,適逢對岸趕集,河這邊的群眾挑著菜,背著雞鴨,急著要過河去把東西換成錢款。船艙裏哪坐得了那麼多人,不少人就爬到了渡船的頂蓬上。船到江心,河麵陡起一片大霧,分不清東西南北,船竟向一暗礁駛去,頃刻間,船翻了。一百八十四人全部落水,除四十八人獲救,一百三十六人死亡。事故的直接後果導致四十餘名官員為此付出沉重代價。市長,分管市長受處分,縣委書記、縣長、分管縣長等一應官員撤職、降職。紅源的幹部談起此事至今心有餘悸,在紅源,一度,安全工作分管領導無法明確。這些年,紅源縣在水上安全上采取了不少措施,形成了一係列製度。凡客渡船,均落實管船員,嚴禁超載,凡超載,船不得發航,誰發航,處罰誰。每一班客渡船,均由管船員清點人數,在製式本本上寫上人數,簽上可以發航的大字後,才可啟航。安監局、海事處、交通局,鄉鎮,街道,村社,還有市上,都在明的暗的搞著一次次的檢查。縣財政還專門拿出一筆不小錢款,免費為每艘客渡船配置了救生衣,不管寒冬臘月,還是炎炎暑日,乘客上船必須穿救生衣,不然,就不發航,就要罰款。開始的時候,哪裏執行得下去,十年下來,群眾竟習慣了,似乎不穿救生衣,反倒缺失了什麼。以致張建國給桑原做工作時,還說,你看,我們的水上交通安全,構築了那麼多的防線,哪有什麼問題?
桑原說:“老虎也有睡覺的時候!”
張建國笑道:“你的任務就是讓老虎不睡覺!”
桑原擔心的不是那些客渡船,客渡船安全,縣鄉一應官員幹部,都明白,客渡船,翻不得,翻了,要撤職,進監獄,沒人敢掉以輕心。真正讓桑原擔心的是紅源河上的采砂船。紅
源縣河沙很有名,臨近幾個市縣,建築工地上用的河沙,多來自紅源河段。河麵上采砂船星羅棋布。萬一一艘船突然出了事呢?
張建國說:“出什麼事呢?”
桑原說的出事,當然指翻船死人了。
張建國說,采砂船上的那些人和客渡船上那些乘客,是兩回事。他們天天生長在紅源河邊,比鴨子還熟悉那裏,就算翻了船,還不會爬起來?
翻了船爬起來的事例不隻一次兩次。
桑原剛到紅源縣分管安全工作不到十天,那天,他正在午休,突然接到上氣不接下氣的電話,說在二道梁那個地方,一艘采砂船正在沉沒。二道梁離縣城不到兩公裏,桑原一邊穿衣服,一邊給駕駛員打電話叫車,一邊連襪子都沒穿就往外跑。桑原當時不清楚情況,根本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要多緊張有多緊張。
十萬火急地趕到出事地點,船還沒有完全沉沒,七名采砂船員工還有條不紊地站在船尖上,船已被江水衝來立起,像一隻垂死掙紮的大魚。
桑原站在岸上,打電話找海事處的搶險船,千呼萬喚,不見船隻過來。
岸上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
桑原一味地喊叫采砂船上的人趕快穿上救生衣。此時桑原能想到的,就是讓采砂船上的人趕快穿救生衣,似乎一旦穿上救生衣,就會有安全保障了。
桑原一個人喊叫,船上的人根本聽不清。桑原就組織秘書,駕駛員一同喊叫,並請求岸上的群眾也參與。秘書、駕駛員絕對聽從桑原指揮,賣力地隨同桑原一起大喊大叫。岸上的群眾就沒有那麼聽指揮了,還有不少人嘻嘻哈哈地嘲笑這官員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秘書訓斥說,這是縣政府桑縣長,現場指揮安全搶險呢!桑縣長的頭銜還是引起岸上一些群眾的反應,稀稀拉拉地,跟隨著桑縣長一起喊叫,要船上的人員趕快穿上救生衣。
這個時候,桑原連跳河救人的念頭都有了,可惜他是旱鴨子,跳下去一點作用都不起,還多增添一個死亡指標。
桑原被眼前情景嚇得失去主意,喊叫的聲音裏多了顫抖和害怕,要是七個人全被紅源河吞沒,就是一起較大安全事故,還談什麼摘掉安全生產“黑帽子”啊!
桑原他們的喊叫船上人終於聽到,還揮手回應,也喊叫道,救生衣那玩意球作用都不起,麻煩。邊說,有條不紊地脫掉衣服鞋褲,等采砂船就快沉沒,七個人,像約好似的,像作什麼精彩表演,箭一樣飛向紅源河。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當桑原高叫著趕快救人的時候,陸陸續續,有人頭,從紅源河裏鑽出來,桑原提心吊膽地數過去,一個不差,七個人影子,全向岸邊遊來。
對這艘采砂船的處理,桑原和張建國有不小分歧。
嚴格說,是嚴重分歧。
七個人全從紅源河裏爬起來。桑原讓安監局、海事處、水利局聯合執法,查他們審批手續是否合法、齊備,各種安全設施設備是否完善,安全教育如何落到實處,為什麼采砂船上連救生衣都不齊?要是七人全被紅源河吃了,如何完成摘“黑帽子”的工作任務?桑原定下原則,從重從快,頂格處罰,就是要罰得他們長記憶,就是要給周邊的采砂船罰出一個榜樣。亂世用重典,摘“黑帽子”的關鍵之年,得下猛藥。以這個事件為契機,在全縣上
下開展采砂船安全整治大行動。
縣長張建國要對采砂船上的七名人員進行表彰獎勵,財政撥專款。張建國說得明白,要是七人有三人掉在紅源河裏沒有爬起來,今年我縣的安全生產怎麼抓,全縣人民盼望已久的摘“黑帽子”工作還怎麼開展?紅源河上的安全工作怎麼抓,關鍵的關鍵,是要這些人學會自救,善於自救。
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桑原想著都後怕,不處理,還要獎勵,桑原想不通,不同意。
張建國縣長做工作,“要是那七人有三人爬不起來?怎辦?”
“是啊!”桑原也這樣說,“要是那七人有三人爬不起來,怎辦?”
“因此,得重獎他們!”張建國縣長說。
“因此,得重處他們。”桑原副縣長說。
“他們肯定會從紅源河裏爬起來,紅源河就如同他們家的牛滾蕩。”張建國縣長說。
“萬一爬不起來呢?”
“所以得鼓勵他們從紅源河裏爬起來。”
“這是什麼邏輯?”
“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麼邏輯,桑副縣長,不能為抓安全而抓安全嘛!安全生產怎麼抓,得放在發展的大局中去抓。不能為了安全,就不發展了嘛!最保險也是最愚蠢的辦法,就是把采砂船通通關掉,把企業通通關掉,把汽車通通停下來,行嗎?顯然不行嘛!桑副縣長,你也不讚成嘛!”
從安全考慮,當然是把采砂船通通關掉為好!但桑原清楚這不現實,盡管他天天都在為這些船舶擔驚受怕。他不是因噎廢食的人。但是,整治是必須的,嚴格監管是必須的。當桑原向安監局提出這些想法的時候,馬可就不陰不陽地說:“桑縣長,整治誰?怎整治?嚴管誰?怎嚴管?你下得了決心?”怎下不了決心,桑原很不高興,給你們提出來,不是表明縣政府整治的決心嘛!馬可隻是一味地笑,像有什麼玄機在裏麵似的。
張建國一筆一筆地給桑原算帳,一條采砂船可以解決多少人就業,可以貢獻多少產值,上繳多少稅收、費用。“難道說,山西為了安全就不采煤了?因為礦難就得讓全省的煤礦關門整治?不能一人害病全家吃藥嘛!”張建國縣長強調說。
張建國要桑原把重點,盯在客渡船上。“不要迷失了方向。一名領導,最不能犯的,就是方向性的錯誤。方向錯了,南轅北轍,下的功夫越多,危害越大。”張建國單獨和桑原交換意見,把話說得很透徹,“一條客渡船上多少人?起碼十人以上;一條采沙船上多少人?不會超過七八人,隻要不超過十人,問題就不大。”張建國縣長告訴桑原副縣長,一些煤礦,已經明確規定,一班下井作業工人不得超過十人,這些好經驗,得借鑒。張建國縣長要求,罰款不要罰了,停業整頓不要停了。
采砂船問題上,桑原和張建國說不到一塊兒。桑原副縣長的整治計劃無法實施。張建國縣長要對七名船員進行獎勵也無法進行。過一段時間,桑原才知道,張建國縣長教他算賬作思想工作時,有一筆賬沒有算出來。一條采砂船一年淨賺多少錢,停業一天損失多少錢,紅源縣有多少幹部在經營這些一條條的采砂船,張建國縣長沒說。桑原也不清楚,時不時地,馬可從嘴裏冒出一些來,像擠牙膏,用力重一些,馬可吐出來的東西就多一些,如果要作更深入的了解,馬可就左顧而言他,或意味深長地笑笑,不作正麵回答。據說,張建國縣長堅持要獎勵的那艘采砂船,後麵的業主,是市委某副書記的侄子。究竟是不是某副書記的侄子,桑原沒有去核實,也
不能去核實。
桑原並不是非要和張建國弄什麼分歧,隻要張建國不要他對交通安全承擔領導責任,張建國要怎麼弄,桑原可以選擇沉默。
桑原沒有分管交通,卻對交通安全承擔領導責任。
按安全生產管理規定,政府各領導對分管工作範圍內的安全工作承擔直接領導責任。分管安全的桑原,隻是綜合協調,承擔綜合協調之責。明確桑原分管安全的時候,張建國就這樣做桑原的工作,他的話要直白得多,“桑副縣長你怕什麼嘛,就算出了安全事故,首先有各位分管領導在前麵嘛,你就牽個頭,就算要處理,也先處理該項工作的分管領導嘛!”張建國這幾句話,對減輕桑原的壓力起了不小作用。張建國縣長還說:“大家都把自己那塊安全抓好了,你桑原還怕什麼,我張建國還怕什麼?”
桑原分管安全,要求對縣政府各領導安全生產責任體係進行進一步明確。這事自然要經過縣政府常務會。張建國縣長說:“桑副縣長,不急,先幹起再說嘛!”
桑原堅持著。
張建國隻好讓上常務會。
會上,馬可剛剛彙報完,桑原還沒發言,常務副縣長老黃就發言了。按縣政府常務會慣例,部門把情況彙報完,接著就該分管領導發言,然後才是其他領導,最後是縣長張建國一錘定音。一般情況下,各副縣長隻對自己分管工作發表意見,沒分管的工作,就算是縣長點到名了,要你談談看法,也不必當真,沒頭沒腦地說你的意見,你一發言,人家分管副縣長位置怎擺?
老黃打破慣例,說,我怎對交通安全承擔責任了?馬可,是不是搞錯了,你們查一查,以前那個體係,責任人不是我嘛!得改過來!
馬可抬眼望桑原。
應該說,馬可他們先前的方案,交通安全的責任人,確實不是常務副縣長老黃,是桑原。桑原審文稿的時候,非常果斷地作了修改,改成了常務副縣長老黃。馬可自然要向桑原作解釋和勸導。桑原哪裏肯聽,說:“按規定辦。”
桑原不管老黃的憤怒,老黃明裏是衝著馬可,實際上是打向桑原。桑原還沒等老黃把不快發泄完就開始發言,他把省人大通過的關於安全生產管理責任追究的規定有條不紊地從公文包裏拿出來。桑原攤開省人大的那個決定,其實他早在會前就作了準備,要說的,都寫在、勾畫在那個決定上麵了。桑原說:“省人大的規定是地方性法規,上麵說得清清楚楚,政府分管領導對其分管工作範圍內的安全生產承擔直接責任,分管安全生產的領導承擔綜合協調之責。”桑原在政府常務會上一條一款一字一句地念那些規定。桑原說:“作為縣人民政府,不應該執行省人大的決定?”
老黃自然大怒,可能他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頂撞。他把目光投向縣長張建國,希望張建國縣長能夠對這種作亂犯上的行為進行嚴加管教。
張建國縣長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他似乎沒有看到老黃的暗示。
老黃隻好披掛上陣,打著哈哈說:“桑副縣長,有你抓安全我們就非常放心了。老實說,要我抓交通安全,實在沒有時間。就是分管交通,也是兩位主要領導趕鴨子上架,主要考慮碼頭建設方麵的綜合協調。”老黃還是給了桑原台階,不是他推卸責任,是他確實沒有
時間。
鬼都知道分管交通是實權在握,但是,交通安全那塊責任,又像魔劍一樣懸在頭頂。常務副縣長老黃既想抓實權,又不想承擔責任。桑原說:“我隻對我分管範圍的安全生產承擔直接責任,其餘的,我是綜合協調責任,省人大那個決定,我還是能讀懂。”
老黃要把交通安全的責任往桑原頭上推,桑原哪裏肯接。老黃叫嚷起來,說:“以前就是這樣的嘛!”他的意思很明確,以前就是常務副縣長分管交通,分管安全的副縣長分管交通安全嘛。怎麼,你桑原一到紅源就要把規矩改過來?
桑原說:“誰管交通誰管交通安全!”
老黃說:“那你來管交通。”老黃這話帶著氣和刺。好像桑原要和他爭搶地盤似的。
桑原說:“誰分管交通,得聽張縣長的。”桑原這話也意味深長,意思是誰管什麼,盡管你是常務,但你也定不了。如果一把手定了,要我桑原管,我也不是沒有能力。
張建國縣長抓住話頭,發話說:“不爭了,關於分工問題,我也定不了,要請示縣委馬書記。”張建國這話很有意思,把責任往馬書記那邊推。似乎這些事情,都是馬書記拍板的,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兩個副縣長在常務會上這樣爭執下去畢竟不是好事。他和稀泥說:“兩位縣長說的都有道理,規定當然得嚴格執行,沒有規矩怎成方圓?不過,也不能生搬硬套,如果都講規定,還要我們這些領導幹部幹什麼?把規定通通輸進計算機,一點鼠標,不就成了?慣例這個東西好不好,我不好說好,也不好說不好,但是,它至少是一種曆史,一位偉人好像說過,忘記過去就等於背叛,我們可不可以這樣說,忘記慣例也是一種背叛?不爭了,這個議題就這樣,下一個議題。”張建國縣長這個總結,好像很折中,誰也沒批評,誰也沒傾向,其實,傾向已非常清楚。
過幾天,縣政府的文件發出來,交通安全的責任人,還是桑原。桑原記得清清楚楚,簽給張建國的文件,他看了又看,交通安全的責任人,是分管交通的常務副縣長老黃。一定是張建國把它改過來了,除了他,還有誰?桑原氣衝衝地去張建國辦公室。
張建國對桑原的責問一點也不生氣,說,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湯圓。那天,你沒看見老黃意見大得很嘛!他年齡大,有高血壓,萬一突然發病,倒在縣政府,我怎給他老婆說嘛?
桑原不管張建國的幽默,老黃火氣大,難道自己的火氣就小嗎?怕老黃倒下去,難道就不怕桑原倒下去?
張建國友好地拍打著桑原的肩,說,慢慢來嘛!真要出什麼事情,還有我嘛!
桑原明白,張建國不可能為自己而得罪常務副縣長老黃。他和老黃之間,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張建國縣長對桑原的建議不以為然。不過,他還是耐著性子告訴桑原,人民醫院用不著去了,他已經安排分管衛生的副縣長代表他,代表縣政府,去醫院看望了。他已經下了死命令,要求衛生局長、醫院院長,采取一切措施,不惜一切代價,不能再死一個人。再死一個人,衛生局長隻能當副局長,再死兩個,副局長也不用當了。
舉一反三的事情,張建國縣長說他已經給常務副縣長老黃打了電話,以縣政府的名義,馬上製發一個文件,召開一次大會,采取係列措施,在全縣上下,深入開展安全生產專項檢查。安全隱患必須排查,安全死角必須
查找,整個工作由縣政府督辦室督辦,晚上前,該文件一定要送到市領導手中。
桑原沒想到的事情張建國想到了。張建國縣長打電話,由副縣長、公安局長擔任事故善後處理組組長,兩天時間,四具屍體,必須火化。否則,夜長夢多,鬧出影響社會穩定的事情,就是大問題。縣公安局楊副局長,已經按照張建國縣長的指示,帶領警察去水石縣,找汽車運輸公司的老總,不管想什麼辦法,馬上帶一百萬元現金過來。死者家屬不給錢能行?吃喝住行不要錢能行?總不可能由我們紅源財政替他買單吧?不拿錢,就把人請到紅源來,請人當然不是目的,拿錢才解決問題。張建國問桑原,這樣還可以吧?
桑原無話可說,確實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關鍵是,自己這個分管安全的副縣長該幹什麼?
張建國縣長說,你的任務就是和我一起,在這裏迎接劉市長,迎接水石縣的領導。目標一個,這起安全事故,賬不能算在紅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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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副市長趕到現場就打趣張建國縣長,說張縣長不簡單啊!學雷鋒做好事做到水石縣,一會兒水石縣的王縣長一定會給你送錦旗,得作好迎接準備,如果方便,還可搞一簡短儀式,通知縣電視台作報道嘛!
劉市長對張建國縣長的報告很是不滿,知道該同誌的真實目的,學雷鋒是假,推卸責任是真。劉市長知道紅源縣今年必須摘掉安全生產“黑帽子”,困難確實不小,對張建國縣長的動機也深表理解。關鍵是張建國同誌卸下的重任得有人勇敢地承擔起來,水石縣願意?
水石縣王縣長的電話非常及時地打到劉市長手機上,意思明確,重點突出,劉市長,千萬別聽張建國那小子胡說,他能有那麼高尚,好事做到我們水石縣?對這種推卸責任的行為,七十八萬水石人民決不答應,劉市長您也絕不會答應,市委、市政府也絕不會答應。王縣長報告,他已帶領相關人員火速趕來。才不信,這個張建國,黑的能變成白的,白的能變成黑的。還有一個共產黨員最起碼的政治良知沒有?還有一個領導幹部最起碼的道德責任沒有?
劉市長雖是副市長,但沒進常委,班子成員中,排位也相對靠後,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才分管重如泰山的安全工作。這種狀況,身為縣區黨政一把手們,一清二楚。他們在劉市長麵前就敢於表達一些不同意見和真實想法。劉市長對他們一些出格的不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是市委書記、市長,張建國和王縣長,斷不敢如此口氣和態度。
水石縣的李書記也很快把電話打到劉市長的手機上,李書記態度比王縣長還強硬,火氣還強烈。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市委、市政府就管不了紅源縣,就管不了張建國?據我們了解,整個事情,就是張建國一個人在那裏瞎折騰。紅源縣委馬書記,還是比較客觀、公正,沒有什麼不和諧的聲音。對於張建國這種弄虛作假、欺上瞞下的行為,我們建議市委、市政府,應該好好地調查處理,這種風氣長不得,假的就是假的,假的怎麼真得了?是他們紅源的地盤,怎麼變成我們水石的了,應該他們紅源承擔的責任,怎麼成了水石的了?劉市長,先給您彙報清楚,如果讓張建國的陰謀詭計得逞,我們水石縣肯定要把官司打到市委、市政府。就沒有人管得了張建國?就沒有人管得了紅源縣?李書記與其說
是向劉市長彙報,倒不如說是向劉市長施壓。李書記敢以如此口氣,是因為劉市長管不了他的官帽,就算劉市長有些不舒服,也奈何不得。
劉市長哪能讓李書記、王縣長幾句牢騷,施加一些壓力就引導到他們的願望上了。劉市長畢竟是副市長,等李書記、王縣長把意思表達完了,才實施反擊。反正是通過手機,沒有麵對麵,也看不清表情,少了很多尷尬。劉市長說,怎麼,是不放心劉某人,還是對市政府有懷疑?懷疑我?還是懷疑市政府?你們已經認定我會偏袒紅源縣?市政府會偏袒紅源縣?火氣不小嘛!火力很猛嘛!劉市長畢竟是市領導,他站在高處說話,有意把市政府和自己連一起,他盡管在市政府排位靠後,在分管工作範圍,完全可以代表市政府,一代表市政府,就不是一個人了,是一級組織。李書記、王縣長可以對他劉市長不尊重,但不能不尊重一級組織,不能不尊重可以領導他們的市政府。劉市長盡管心裏對剛才李書記、王縣長的態度十分不滿,但他批評人依然幽默風趣,時不時地,還冒出一些親切隨和的哈哈大笑。劉市長說:“市政府結論了?表態了?沒有嘛!正在調查研究嘛,怎麼,就沉不住氣了?要造反了?向市政府開炮了?”
李書記、王縣長趕緊作檢討狀。既然劉市長是這個態度,我們還反映什麼?有劉市長作我們的堅強後盾,我們還擔心什麼?什麼也用不著擔心了。有劉市長的客觀、公正,我們還怕張建國的雕蟲小技,還怕紅源縣的圖謀得逞?李書記還說,既然劉市長都去現場了,他馬上趕過來陪市長。
劉市長打趣說,該不會是實施監督,怕劉某人徇私舞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