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轉彎,右轉彎

重量

作者:霍君

尷尬的包皮手術

不會再出來了吧?

轉頭撩了一眼嶽父母緊閉的臥室門,得子壓低聲音對小艾說。

放心吧,你解放了。

小艾看著用兩手撐著毛褲的得子,覺得有幾分滑稽,就絲兒地笑了一下。

得子並沒有鬆懈下來的意思,兩隻手依舊撐著毛褲,防止毛褲觸碰到裏邊的寶貝。

不會出來了。

那可說不準。

得子的確不放心,老兩口子萬一鬧了肚子呢,推開門一瞅,姑爺光著個大屁股在客廳裏,那自個兒還不得臊得撞牆。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那你就撐著吧。漫長的廣告結束了,小艾的眼睛又盯在《非誠勿擾》上了。

爛掉了,你就省得用了。

得子看著褲襠裏裹著紗布的那個東西,一腔子的憤恨朝著小艾發射。

手術又不是她讓做的,憑什麼把怨氣撒到她身上。但一看到得子兩隻手撐著毛褲的辛苦樣子,小艾就開始同情起得子來,於是,話語的堅硬度就減弱了幾分。

好吧,要真是爛掉了,我保證後半輩子不出軌,為你守身。

哼——摻雜進幾分蔑視的一聲哼,從得子的兩隻鼻孔裏擠出來。在他看來,從鼻孔裏表達出來的不信任,比言語的殺傷力要大得多。

啪!小艾冷丁在自己的臉上抽了一巴掌。

懺悔了吧?得子臉上的憤恨,快速地轉換成笑吟吟。難得幸災樂禍一下子,撞上了就抓緊享受。

您悠著點,笑大勁兒了,會連累到下邊。小艾兩顆眼珠子依舊粘在孟非臉上,朝著得子攤開拍臉的手掌。掌心裏躺著一具蚊子的屍體。蚊子都修煉成仙了,這冷都凍不死呢。

睡覺去了,一個總叫喚吹牛逼的節目有啥看頭?

小艾差點沒樂噴了,你有點文化好不好,啥吹牛逼,人家那是英文歌好不。

說出名字來,說不出來就是吹牛逼。

小艾還真是說不出具體的名字,剛開始的時候,男嘉賓進場的那首歌,她聽著也有點像喊“吹牛逼來。”後來聽藥店的同事說是一首英文歌,得子再說吹牛逼之類的話,她就辯駁說明明是英文歌,你這個齷齪的人才往歪處想。今兒晚上得子純粹是無事生非,小艾不想和他置氣,就說,你說吹牛逼就是吹牛逼,睡你的覺去吧。

我還沒洗澡呢,麻煩您給我接點水。

等會兒行不?

不行,身上粘著呢。再不接水,我喊啦!

你是爺爺,我怕了還不行麼?

得子知道小艾最怕他這手,這一招兒簡直是他的殺手鐧。一般情況下他不用,因為這是招人恨的一招兒,也顯得他特猥瑣,好像拿著小艾一把。其實,小艾不知道,就算小艾不服從他,他還真的不敢大聲喊。一旦喊了,兩個老人肯定往別處想,準定琢磨是他容不下,在故意找茬和小艾打架。本來他也不想輕易得罪小艾,可是實在太憋屈了,一個小小的包皮手術把他折騰得筋疲力盡。他需要排泄鼓漲的憤懣,除了小艾,把誰當成下水道都不合適。

折騰一下小艾也是應該的,誰讓她當初那麼熱情地建議呢。她和那個該死的真愛醫院一樣,是整個包皮事件的罪魁禍首。享受小艾服務的得子,並不領小艾的情,梗著脖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小艾默不做聲,把一腔子不情願咬碎了,吞進肚裏,裝作一個不小心,觸碰一下受傷的物件。這招兒見效,得子像是觸了電,五官頃刻間來了個大團圓,擰巴到了一起,渾身的肌肉無節奏地顫抖著,同樣顫抖的兩隻手伸向痛源,想要去安撫它,卻又不敢真的觸碰。一聲巨大的“啊”哢在得子的喉嚨間,憋得得子臉紅脖子粗。疼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小艾心裏流淌著複仇的快感,還得做出一副關切和無辜的嘴臉。

你是故意的,再敢來第二次,我就大叫,讓你爸媽聽聽,你是咋欺負我的。得子的後槽牙都咬成碎末兒了。

下一道程序是睡覺,得子光溜溜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任由小艾將一隻紙箱子罩在他身上。紙箱子是經過再創造的,前後的擋板被剪掉了,這樣得子的胸部以上和腿部以下的部位,都可以露出來。紙箱不能負重,最多可以承載一條毛毯,但總比凍著強吧。那個東西是萬萬不能和被子接觸的,睡著了身子一動,就會發生摩擦,摩擦會產生疼痛。紙箱子改造工程,是得子自己發明,小艾具體實施的。前天晚上開始投入使用,小艾看著罩在紙箱下的得子,說了一句讓得子終身不爽的話,千年的王八,成精了。

小艾,摸摸暖氣熱不?一到後半夜,得子就被凍醒了。醒了,他就喊小艾。夢囈中的小艾,嘴巴裏咕噥出一句“還不該供暖呢”,任你千呼

萬喚也無聲無息了。睡不著的得子就開始罵罵咧咧,嘮嘮叨叨,罵物業不提早供暖,不知道作為大爺的他正在受苦受難。嘮叨小艾不能共患難,睡得像死豬。其實,得子心裏明白,他最想罵的,最想嘮叨的,是他自己。要不是自己看了真愛醫院的廣告,說切了包皮可以如何如何,而且還不耽誤工作,做完了就可以照常上班。

收入不多,又人到中年的得子,輕易就被真愛醫院的廣告俘虜了。在這之前,得子一直有一種期待,期待他的生活中,存在某種神奇的力量,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讓快要餿透了的日子,重新變得鮮靈起來。但他又不知道那種神奇的力量是什麼,隻是很模糊的一個概念,直到那天一個撒廣告的女人,將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冊子塞到他手裏,當看明白是真愛醫院的廣告時,得子偷偷笑了,不就是包皮麼,他有哇。於是,得子都沒有和小艾打聲招呼,就興高采烈地去了醫院。二十分鍾後,得子借著麻藥勁兒,開著它的三輪摩的回家了。誰會想到,麻藥勁兒一過,那個地方沾不得,碰不得,你若不小心沾了碰了,它就要你好看,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媽的,簡直成了活大爺,和廣告上說得一點都不一樣。

更是讓小艾抓住了把柄。前些年,小艾得過一次宮頸糜爛,醫生問小艾,是不是丈夫包皮過長。小艾問大夫,啥叫包皮過長。大夫做了一個白眼仁兒多的表情,壞著腔調甩給小艾一句話,回家問你男人去。晚上得子收車剛一進家門,小艾就迫不及待地扒得子褲子,那時候小艾他們還住在兩間平房裏,父母還沒跟著他們一起住。在得子看來,小艾是屬於被動式的,起碼在夫妻生活上是,從沒見她如狼似虎一回。等弄明白了,敢情是要看他的包皮,哭笑不得的得子,理直氣壯地告訴小艾,他絕對沒有包皮,她的宮頸糜爛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需要承擔任何的責任。小艾就信了。

這回手術,得子好生做了一番解釋,說那時的確沒有包皮,包皮是這幾年長出來的。小艾說,我是這幾年才認識你的麼?你明明就是個自私鬼,自己還不承認。說著,還用手裏一本卷成筒子狀的雜誌,敲打得子的頭。得子伸手奪過來,一看竟然是真愛醫院那本宣傳冊子。

忍著始料未及的疼痛,取得小艾的重新信任,包括夜裏受凍,都不是最麻煩的。最最讓得子別扭的是,和嶽父母在一起的那份尷尬。不吃飯不上廁所的時候,自己縮在臥室裏,把門兒關嚴了,你就是光著,嶽父母也看不見。嶽父母都是很謹慎的人,從來沒有過推門而入的現象,有事了,就站在門兒外,把要說的話說了。要說的話也無非是問得子吃什麼之類的。嶽父母並不知道得子做了包皮手術,小艾隻說得子犯了痔瘡,在家歇幾天。負責一家子飲食的嶽母,做菜時特意不敢放辣椒,還四處打聽著,不知道從哪裏淘換來一個偏方,讓得子每天拿偏方泡好的藥水清洗。到了吃飯的鍾點兒,嶽母讓小艾把飯給得子端進去,說那麼重的痔瘡,可別坐在凳子上。得子還要麵子,說哪有那麼嚴重,馬上出來。

在嶽父母跟前,總不能還用手撐著褲襠吧,盡管得子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一餐飯,但是疼痛往往讓他汗流浹背。眼睛還沒完全昏花的嶽母叱責小艾,我說坐著不行,瞅瞅這一頭的大汗。一臉無辜的小艾沉默著,把解釋權交給得子。麵部肌肉都有點抽筋兒的得子,朝著嶽母嘿嘿地笑笑,真沒事兒,我體格壯,吃飯吃熱了。吃飯就成了一件讓得子特痛苦的事兒。除了吃飯,還要喝水以及上廁所,哪一樣痛苦的密度都不比吃飯稀疏。昨天打了一輛車去了真愛醫院,滿腔子的怒火被大夫幾句話就澆滅了,說手術一點問題都沒有,出血完全是自個造成

的。細一想可不是麼,哪一回出血都是因為在褲襠裏磨損而成。反複的出血,造成了傷口不易複原,按說也怪不得大夫。得子假裝橫了幾句,保持了男人的煞氣,然後灰老鼠一樣,夾著沮喪的心情回來了。回來後的得子,努力減少喝水和上廁所的次數,如果嗓子不是渴得一張嘴就冒白煙兒了,就盡量忍著。忍是需要毅力的,得子唯恐自己欠缺了堅持,就想出了一個自我批評的辦法。

呀呀呸的,你配喝水麼?你不配。你要是有本事,買得起大房子,至於和嶽父母一起住麼?一個沒本事的男人,就得吃得苦中苦。你他媽的活著,就是上帝對你最大的獎賞了。

得子越罵越激動,他想幹點什麼,否則激動會變成翅膀,把他帶走了。幹點什麼,馬上,必須。

砰!一隻腳將罩在身上的紙箱窩起來。

然後,又輕輕的,輕輕的,放下來。一個沒本事的男人,是沒有資格發脾氣的。

馬桶事件

最喜歡睡懶覺的小艾,一到早上五點準醒。這是一個讓小艾分外敏感的鍾點,她的兩片耳朵,總是先於肌體之前,睡意朦朧地捕捉著走廊裏的聲音。

來了——那聲音。

零碎的腳步聲從父母親的臥室,徑直向著衛生間的門口而去。隨著一個輕促的閉合音兒,零碎的腳步聲被衛生間的門兒吞沒了。一會兒,馬桶抽水聲響起來。衝水聲還沒有完全地落下來,零碎的腳步聲複又響起,奔著門口逶迤。

砰——防盜門鎖的撞擊聲。父親去段兒上打掃衛生了。

耳朵將信息傳遞給小艾,小艾放心了。在不同物體發出的聲音中,小艾隻對抽水馬桶的嘩嘩聲情有獨鍾。它響起來了,說明什麼呢,說明父親衝了馬桶啊。父親衝了馬桶,就不用再勞煩她了。馬桶噢馬桶,成了小艾最大的糾結。

噢,馬桶。過上使用馬桶的日子,曾經是小艾最大的心願。農村的旱廁,小艾對它深惡痛絕。一股惡臭味道,簡直是如影相隨,上廁所時它在,不上廁所時它也在,鬼魅一般跟定了小艾。而且,就掛在小艾的鼻子底下,趕它打它都無濟於事。廁所的味道是如此地霸氣,遮蓋住了其他一切氣味兒,飯菜的香味兒,洗發水的香味兒,統統都被廁所味道打得落荒而逃了。

嫁人一定要嫁用馬桶的人家兒。

這是小艾搞對象的唯一標準。哪裏的人才用馬桶?城裏人唄。

想當城裏人就直接說,別拿廁所說事兒。

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是我真的很抱歉。這是小艾對高中時代的男友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艾是有條件找一個使用馬桶的人家兒的,漂亮是她的資本。當小艾用她的漂亮敲開得子家的門兒時,有縣城裏非農業戶口的得子,眼前狠狠地亮了一下。得子家那時住著兩間平房,家裏用的不是抽水馬桶,是普通的蹲式水衝廁所。盡管有點缺憾,但得子向小艾保證,樓房會有的,抽水馬桶會有的。就算是蹲式水衝廁所,她小艾也是村裏女孩子第一個用上的。這樣一想,小艾就高高興興嫁了過來。真是怪了,小艾自從用上了蹲式水衝廁所,鼻子下掛著的旱廁的味道不翼而飛了。

不是自己非要嫁個城裏人,實在是因為忍受不了旱廁的味道了。小艾這樣一想,就不覺得虧欠任何人了。變成城裏人使用著蹲式水衝廁所的小艾,很快就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得子家的平房區,在四周新建的住宅小區的襯托下,

多麼像是洗臉盆的盆底兒,低矮而又醜陋,發散著一股窮酸氣味兒。奇怪的事兒發生了,自從窮酸這個詞兒在小艾腦子裏閃現,它就變成了一股可以聞見的氣味兒,彌漫在蹲式水衝廁所裏。聞見味兒了麼?小艾問得子。得子說啥味兒?小艾說窮酸味兒。得子就惱了,嫌我窮,找有錢的去啊。

未出嫁時,家裏旱廁的巨大味道也沒能奈何小艾的胃口,不成想窮酸味道的侵害能力,遠遠大於前者。隻要一進廁所,小艾的胃口便翻江倒海,吐個一塌糊塗。得子親眼目睹了小艾被窮酸味兒的折騰,隻有心疼和愧疚的份兒。誰讓自己當初不好好念書呢,考上大學分配一個好單位,每月拿著高薪水,至於讓自己的女人跟著受罪麼?話又說回來,得子要真是好單位高薪水的,還未見得娶了小艾。小艾再漂亮,也是一個農村丫頭。

買樓房?拿啥買?

小艾嘔吐得更厲害了,胃液裏都有了紅紅的血絲兒。

有一天,小艾爸媽坐著班車進城看小艾,塞給小艾一個厚厚的報紙包兒。小艾打開一看,是齊整整的十萬塊錢。隻有這麼多了。小艾媽媽一臉深重的自責。

錢是小艾媽媽賣了家裏的五間房子,再加上一輩子的積蓄湊起來的。幸虧小艾隻有一個嫁到河北保定的姐姐,家裏沒有男丁,爸媽想怎樣就能怎樣。

爸媽,你們住哪兒啊?

小艾媽媽笑眯眯地對小艾說,你爸在城裏找了一份工作,我們兩個租房子住,正好離你們也近。

原來小艾爸媽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小艾爸所謂的工作就是清掃大街,誰也不願意幹的活兒。別說城裏人不幹,農村的年輕人也嫌它栽麵兒,環衛局能雇到的,是一大批年老的農民。農民沒有退休金,跟兒女要錢花又費勁,他們不嫌活兒髒,不嫌錢兒少。

不許租房住,要住也得跟我們一起住,聽見沒!

小艾哭了,一邊哭一邊撕扯著自己那副不爭氣的胃口。

兩間平房賣掉了,加上父母親的錢,隻夠買一個兩居室的小平米樓房。小平米就小平米吧,總算是遠離了散發著窮酸味兒的蹲式水衝廁所,用上了幹幹淨淨的抽水馬桶,符合了小艾嫁人的標準。

用上了抽水馬桶的小艾,嘔吐的毛病不治自愈了。

小艾想不到,自從用上抽水馬桶,她新的麻煩也緊跟著來了。父母親用了幾十年的旱廁所,水衝廁所尤其是馬桶,對他們來說是個新生事物,陌生得很。為了讓父母親盡快熟悉新的生活方式,小艾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使用。好在,馬桶的技術難度不是很高,教了幾次兩個老人就學會了。問題出在父親身上,他常常忘掉如廁時在使用著先進的馬桶,總把屁股下的東西當成家裏的旱廁,拔起屁股就走,忘了按下衝水鍵。有一天早上小艾正在美夢中翻雲覆雨,被得子拚力搖醒,小艾,小艾,你快去瞅瞅吧,咱家馬桶裏有一顆炸彈。從話語的內容來判斷,好像小艾家裏遭遇了恐怖分子,但是語氣和表情又不像,沒有一點驚恐的成分。得子的表情很豐富,幾絲兒戲謔,幾絲兒神秘,小艾還讀出來幾絲兒嫌惡。得子大概想努力掩蓋住嫌惡的,但是嫌惡和其他表情比較起來,力量更強大一些,一個勁兒地往前拱,讓小艾看清它。小艾突然間就醒透了,起身去了廁所,然後就看到馬桶裏得子說的那顆炸彈。

小艾把炸彈排解掉了,得子才重新上了廁

所。嘴巴上沒說什麼,小艾心裏很是不舒服。不舒服有兩個原因,其一是父親表現得不夠優秀,讓得子見笑了。其二是要是得子親生父親,他還會做出嫌惡狀麼?伸個手就可以衝掉的嫌惡,卻非要弄得一波三折的,勞煩她親自動手,什麼意思麼,明明就是嫌棄自己的父母是農民。小艾的胃口被誰揪了一把,緊著勁兒地疼。倒黴的胃口,沒用上馬桶的時候吧,受盡了折磨,用上了馬桶吧,折磨還不放過它。不過是轉換了形式,從嘔吐到疼痛。

從那天以後,小艾的聽覺變得異常靈敏,忠實地守候著早上五點鍾的衝水聲音。聽到那個聲音後,再把斷掉的睡眠銜接上。如沒有聽到衝水聲,等父親走後,她會假借著上廁所的名義,親自去看個究竟。

過去了N多年,小艾一直沒有告訴父親,說您咋忘了衝馬桶呢。小艾很想說,很想像過去那樣,用埋怨的口氣,對父親的行為提出抗議。可是小艾不能。現在不比過去,父母親的神經和她的聽覺一樣敏感,一旦說出來,就是嫌棄了。所以,小艾隻能把埋怨擱在肚子裏,讓誰都看不見。欣慰的是,父親也在不斷地進步,很久很久沒有忘記衝馬桶了。

斷掉的睡眠來找小艾了。小艾張開嘴,長長的一個哈欠。

得子的身子蹭了過來。小艾本能地往得子的反方向收了收身子。

想了——這是得子想要性福生活的前奏。

剛好,養養吧。

不,我想試試。

試的機會多著呢。

現在就想試,今兒星期五,兒子該回來了。

得子不知道,小艾打定了注意,要他試不成。她的心情還籠罩在馬桶陰影下,她要替她的父母,當然還有她自己,報複一下得子。

於是,小艾的嘴大大地張開,製造出一個綿長的哈欠。稍頃,鼻腔內發出了均勻的鼾聲。

得子的身體就無趣地鬆懈了。

繽紛的夜晚1

是啊,今天是周五,晚上兒子就要回家住了,一直到周一上午返校,要在家裏住三個晚上。對得子來說,那將是非常漫長的三個晚上。

晚上,得子開著摩的去學校接兒子,車子停在離學校一百米的地方,心不甘情不願地停下了。媽的,嫌老子丟人,有本事你生闊家兒啊。得子還延續著早上的壞情緒,他想幹點什麼。必須,馬上。便啟動了電動三輪車,打破一百米的界限,向著學校門口挺進,人和車子氣宇軒昂地,在正對著大門口的一個位置定格住。

就讓你的同學看到我,讓他們知道你有一個開三輪車的老子。切!

得子被自己的舉動鼓舞著,內心汩汩地奔湧著凜然的正氣。他甚至決定,如果兒子假裝看不到他,那麼,他就喊兒子的名字,把兒子同學的目光都引到他這邊來。哈哈……

得子是多麼得意,多麼激動啊。一陣寒風吹過來,他把脖子用力往棉服裏縮了縮。兩隻眼睛正好擔在棉服的領子上,像貓頭鷹那樣在昏黃的夜色裏,發散出亮閃閃的光芒。那些光芒流星雨般,在一輛輛四個軲轆的小汽車前隕落。

它們是高貴的,是頤指氣使的。它們的目光集中起來朝著得子望過來,得子眼睛散發的光芒,便有了一種被蹂躪的感覺,沒有選擇地落荒而逃了。

一百米也沒有得子的位置了,它被其他電動三輪占領了。車身上噴著序號的三輪車們,擠擠挨挨地伸著脖子,期待著一天當中最後的商機。三塊錢或者五塊錢,足可以成為巨大的

誘惑,讓它們的主人堅定地沐浴在冷風中。

三輪車騷動起來,得子知道,上完晚自習的學生出來了。趁著三輪車們爭搶學生的空檔,得子想把車從一百米以外的距離,提到剛好一百米的位置。其實,得子也不確定這個位置,離著學校剛好就一百米,不過是個大概。恰巧這個位置有一根電線杆,每次兒子找到這根電線杆,就找到了得子和他的車。有一輛三輪車偏偏和得子過不去,占據著本來屬於他的位置紋絲不動。老東西,真沒眼珠子,礙爺的道兒!得子想了這句話,而且還說了這句話。占據他位置的,看上去是個五十大幾的人,也許他的年齡還不夠老,但是他的狀態奔跑得速度明顯快了,先於年齡衰老了。

有這樣跟老子說話的麼?老者拿出了教訓兒子的架勢。

嘿,這不是找打架麼,你那副死樣還想當老子?再讓你媽托生托生吧。

得子顧不得兒子,摩拳擦掌地迎戰了。

讓得子失望的是,也拉出和他大戰三百回合的老者,一回頭見一個學生站在他身邊,就忙著問學生去哪。背著雙肩書包的學生說了一個地址,也沒問價兒,就上了老者的三輪車。老者調轉車頭,拉著學生疾馳而去,好像忘了得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