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任何東西都擋不住時間的腳步,分分秒秒看似不經意的渺小東西,往往就如流水一般,在指隙中間流淌而過,一恍神一轉眼,有人長大、有人衰老、有人出生、有人死亡。
舊生命的離去,就會有新生命的到來,孩子,是人世間的希望,是生命的延續。
特別是在這深宮之中,沒有孩子的女人,尤其可悲。
曾經天真率直的淑郡主現在成熟內斂的皇貴妃馥寄蓉,再也沒有以前的蠻橫飛揚,與金小鑫再次重逢時,她那盈盈一拜,金小鑫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哎,不是她有被虐的傾向,但她還是更喜歡以前那個追著她的屁股後麵,叫她‘金小姨’的小魔女。
那是鮮活的生命,而現在這個對她恭順異常的女子,則像具行屍走肉。
依著她如今在璃雲國後宮的地位,她和馥寄蓉之間的關係,其實應該像她們第一次見麵那般針鋒相對、那般激烈異常的,而不是如此時這樣平靜如水。
端坐在主位的太後娘娘,似乎很滿意如今這狀況,進了宮裏的女人,想活下去,想好好的光宗耀祖,這種姿勢才是最該有的。
站在一旁的璃雲帝西門弘燁,邀金小鑫回金小鑫在璃雲國皇宮裏,屬於金小鑫自己的寢殿,——享有皇後尊榮才可以擁有的朝陽正宮。
金小鑫被西門弘燁封作璃雲國的皇後,如今也有五年了,那座朝陽正宮,金小鑫卻始終沒有去過。
仍然外表金碧輝煌奢迷之極的矗立在璃雲國後宮的中心處,但卻因為主人長期不歸,內裏的冷冷清清卻是無人知曉的。
西門弘燁的好意,金小鑫半點不敢領,她還記得她此次來是為什麼了的,而且,看著這孩子長得如今這般的好,她已經覺得滿足。
她沒有戀童症,哪怕這孩子長大了成年了,她對這孩子,也仍隻是當年的情意。就如她對馥寄蓉一般。在他們麵前,她還是喜歡‘姨’字輩的。
還記得當年,她十分喜歡摸西門弘燁的頭,揉亂小家夥漆黑柔軟的頭發,聽著他糯糯的報怨聲,“姨,你又欺負我。”
如今,她的手伸出去,卻再也沒有地方可摸了,孩子長大了,成了帝王,哪怕是皇帝的親娘太後娘娘,也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去摸的吧。
“謝謝聖上,我還是在太後娘娘這裏住吧,”金小鑫微笑著,裝作無知無覺,忽略掉西門弘燁看向她時熾烈的目光,“我想與太後娘娘敘敘舊。”
金小鑫是真挺感謝太後娘娘的,若沒有太後娘娘當年的仁慈,也沒有他家翔寶這條命在了。
受人點水之恩,應以湧泉相報,這點道理金小鑫最明白不過了。
一邊拉著自家寶貝兒子的江翔,聽到金小鑫說‘敘舊’兩個字時,嘴角輕微地抽了一下。
他記起他還未和金小鑫發展成現在這般夫妻關係時,金小鑫曾懷疑過他暗戀太後娘娘。
雖然他多次與金小鑫解釋過,他和太後娘娘是純潔的男女主仆的關係,金小鑫卻總在聽到他的解釋時,雙眼綻出興奮的光芒來。
哎,金小鑫怕是不知道吧,像太後娘娘這樣高貴出身的女子,即使是救了他,也隻是把他當成仆人,半分瞧不起他的。
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身體,別說太後娘娘,便是換做其她的普通女子,又有誰願意與他傳出來暖昧呢?對他如瘟疫避之不及。
也隻有金小鑫,她,她會真心愛著自己的。這樣的愛,一度令他恐慌,就怕哪天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後,一切就都消失了。
所以,他才拚命地想要抓住,時刻不離地守在金小鑫的旁邊,他隻想著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即使愛情沒有了,總還有親情吧。
他愛得卑微,愛得敏感,他甚至不敢真把那個字說出口,才會在最開始與金小鑫接觸時,要與金小鑫確定‘父女’關係,隻有這樣,才會留住金小鑫,他的一生才不會一直寂寞下去。
好在上天感憐,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的關係越發的相濡以沫,在他身邊養著的江金也六歲有餘了。
提到江金,他不由得心頭歡喜,這孩子如同他身體缺失的那部分,長在他的心頭,壓在他的心底,一刻見不到就覺得少了七魄一般。
江金從相貌上來看,七分像樂弦音三分像金小鑫,從性格上來看呢,那對親生夫妻哪個也不肯認,竟異口同聲地指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性格,有那麼跳脫嗎?還是這孩子讓他養得跳脫了呢?但明明這孩子在自己麵前時,乖巧得不成樣子,拉著自己的手,偎在自己身邊,小小地聲音喚著自己‘爹爹’,看起來竟比自己那個公認‘乖巧’的徒弟金元寶,還要柔順啊。
這一點,是江翔最近最惆悵的事情。直到離開暗門穀到了璃雲國,見到故土見到故人,他這份惆悵依然無法抒解。
在金小鑫與璃雲帝西門弘燁、太後娘娘、皇貴妃馥寄蓉閑談時,他望著自家兒子,不住地走神。
他旁邊的位置,秦晉正不滿兩位乳姆抱著他的一對龍鳳胎的姿勢,挑剔並指正著。
以前秦晉總是笑他,是孩奴,如今他自己也不是做了孩奴了嗎?好像比自己更加嚴重。
他這樣的身體,能擁有一個姓著他的姓氏叫他父親的孩子,一是因著金小鑫全力為他爭取而來的,二也是寧斐弦的寬宏大度吧,還有一點,不可否認,江金的身上沒有做為陰家家主傳承的紅痣。
——他的兒子,在大陰帝寧斐弦的眼裏,是不需要將來有大誌的。
許是因著這個,他才如此放縱地教養兒子,隻教他做人的道理,讓他體味著每一個年齡該有的快樂,等他長大以後,隻需要安心做一個像寧斐然那樣不受兩代皇帝猜忌的王爺就好了。
這天晚上,金小鑫他們還是留在了太後娘娘的寢宮裏,西門弘燁不可掩飾失望地離去,眼隨著西門弘燁出去的皇貴妃,微微低垂的頭,卻有了輕輕上揚的嘴角。
“謝謝你能來,”在該走的人都走後,太後娘娘放鬆下神色來,拉住陪坐在她身邊的金小鑫的手,“你也看到了,燁兒和蓉兒的關係,始終是這樣不冷不淡的,哀家也清楚燁兒心裏有你,”
還未等太後娘娘說完,金小鑫連忙辯解並表白道:“我對小笙絕對沒有那種感情,我一直把他當晚輩看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金小鑫還是改變不了,當年在大印國富寶城見到西門弘燁時,對西門弘燁的稱呼。
這一點,太後娘娘自然知道的,要不是確認了這個,她也不敢把金小鑫真正招到眼皮子下麵來。
“哀家知道你是好的,但燁兒他,他轉不過來這個彎兒,哎,不說這個了同,哀家請你過來,就是信裏言明的意思,哀家想著趁著哀家還活著,看著他們兩個把孩子生了,如今眼瞧著好幾年過去了,蓉兒的肚子也不見動靜,即使燁兒不算喜歡她,她也是這宮裏最得寵的女人,燁兒一個月有大半個月宿在她兒,這麼頻繁,竟還懷不上,哀家真是著急了。”
太後娘娘又把信裏的內容,真誠地表達了一遍,說得雙眸泛紅,幾欲滴淚,一副慈母心腸,頗叫人感動不已。
但是奈何金小鑫經曆了太多的宮廷政變,她早已經對宮裏任何女人說的話,產生免疫。
她隻微笑著說:“瞧太後娘娘說的,太後娘娘的鳳體一看就是可以長命百歲的,而且依著那兩個孩子,都叫過我姨的情份,我怎麼好看著不管。”
金小鑫這話說的非常老成,生生把她自己的年歲,抬高了十數年,但太後娘娘聽著滿意。
這時,她把目光移到了坐在一側的江翔身上,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這個跟隨在她身邊、侍候她多年的大內總管悅官,如今離開了宮裏,也用回了他原先的名字江翔,為著金小鑫的麵子,她也不能再叫這人悅官了。
看著他懷裏抱著的孩子,太後娘娘的眉頭微微皺攏,雖說這孩子對外一直宣稱是他的,但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這孩子是大陰帝寧斐弦的。
金小鑫能從一個帝王的手裏,扣出一個嗣子給悅官這樣的人做兒子來,可想而知,金小鑫有多寵悅官。
自己寫給悅官的信,要不是利用著這層寵愛,怕是也請不到金小鑫出山啊。
想想自己如今竟落到,要向一個以前在自己身邊侍候的太監說小話的地步了,自己真是越活越不如了。
江翔感覺到太後娘娘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了,但他假裝不知道,他這樣的身份在這璃雲國的皇宮裏,實在是太尷尬了。
他一直都想忘記他以前的歲月,隻記住和金小鑫在一起的日子,仿佛他的生命就是在與金小鑫認識時,才開始擁有的。
但時間這個東西,沒有斷點,哪怕你刻意斷掉,別人也不會忘記的。
江翔不想與太後娘娘過多的接觸,他該做的都做了,他已經失去很多,惟有金小鑫一個人了,他不能再失去。
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和金小鑫同榻。
兩個大孩子江金和金元寶住在一起,至於兩個小孩子,這兩個孩子自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孩子他爹秦晉的視線,秦晉每晚必定成雙成對地放在一起,親眼看著他們睡著後,他自己才能睡。
“來了這裏以後,你少出去,就在我們的小院子裏,什麼事也不要管,等我給馥寄蓉看好了病,我們就離開。”
都說人念故舊,但這故舊若是不堪之地,可還有什麼念的。
金小鑫最是理解他家相公麵對璃雲國皇宮的心情,翻個身,一把抱住貼著她身子躺的江翔,手熟練地搭到江翔的腰處。
“翔寶,你的不容易,我都知道,江金,我也知道。”
她吻了吻江翔的麵龐,嫡長子長大不能裘寧斐弦的皇位,會給以後的兄弟帶來多大在壓力,這孩子隻有把人性養好、本性養成紈絝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