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春耕即將進入尾聲,天上卻從未下過一滴半滴雨水,白鶴原的老百姓們全都坐不住了。
去年已經旱了整整一年,今年要是再這樣下去,整個原上的人都得渴死,餓死!
旱災威脅到的不僅僅是莊稼,就連平日生活的用水都開始捉襟見肘起來,沒辦法,井裏不出水。
以前餓肚子好歹還能拚命加水做糊糊,如今連糊糊都快沒水加了,豈不是不給人活路?
葫蘆莊上幾乎較為殷實的人家湊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推選了一個人去鎮裏問問是怎麼個情況,沒想到這一去,倒是帶回了個天大的好消息。
“京中的兩位老聖人仁厚無雙,聽說咱們幾個郡遭了災,特地派欽差帶了錢糧下來賑災。”那人眉飛色舞道:“說是年成不好,這兩年的稅都免了!”
眾人大喜,齊齊跪下朝京中的方向叩拜謝恩,讚賞聲不絕。正如此人所說,幾天後賑災的錢米便發了下來,家家戶戶都能按人頭領到一季的糧食和油鹽錢,說是下一季還能再領。
領糧食的時候,胡桃也湊熱鬧看了看,發現發下來的主要是高粱米和地瓜兩種糙糧,油鹽錢也不過是幾串小錢。
高粱米煮出來的飯和粥是紫紅色的,質地有些硬,嚼起來太陽穴上都要爆筋。很少有人直接吃這種粗碾的高粱米,一般都是再碾一遍或者混些細糧吃,不然幹巴巴硬邦邦難以下咽。
胡桃用腳都能想到肯定是中間的官員吞了錢,嘴上說著天恩浩蕩,實際上發的卻是這樣的東西,豈不是打京中的臉?
不過即便如此,胡老太太還是非常高興,好歹這個春夏能熬過去了。農人們都是最能吃苦的,全家人省著點吃,再咬咬牙多種些耐旱的莊稼,這場災怎麼的也得撐過去了!
這一天,葫蘆莊的家家戶戶都在燜幹飯或者烙大餅,唯獨胡家桌子上的還是稀得可以照見人臉的糊糊。
“一個個都拿眼睛看我做什麼?非要學那些不長進的人家,狗窩藏不住剩饃!”胡老太太振振有詞:“這才發了一季的糧食,還不知道下一季是怎麼回事呢,就這麼猴急狗急的。一屋子人就沒一個腦袋清楚的,什麼事都要我老太婆操心!”
胡桃承認,胡老太太的話是有那麼幾分道理,可是她也知道,胡老太太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家中所有的錢糧都是她一手把管,給胡嬌兒開小灶的時候她老人家自然不會幹看著,這不,罵人的精氣神可足了,完全沒有挨餓的模樣。
她們三姐弟有“山神娘娘”照顧,私底下也吃得飽飽兒的,可另外兩房人就慘了。
胡桃注意到這兩房人的餓癆相,每天那麼點可憐的糊糊完全滿足不了他們對食物的需求,身形可見地一天天消瘦下去。
尤其是三房的兩個大人,已經餓得眼睛凸起耳垂都發青了。兩個孩子稍微好一點,畢竟時不時還能吃到胡萊給的貼餅子,胡葉兒更是受到了胡桃的重點關照,看起來菜色不那麼重,當然和胡桃還是不能比。
劉氏每次在看到臉頰飽滿紅潤的胡桃之時,那眼神都特別詭異滲人,像傳說中的幽鬼。胡桃並不是看不懂那眼神的意思,她隻是在裝不懂,因為她不喜歡劉氏。
劉氏是個很可憐的人,她也會同情比她更可憐的人,然而卻見不得原本比她可憐的人突然過得比她好。
像這種人是喂不飽的,給她東西不但不會感激,反而還會怨恨為什麼不給更多,還是少招惹的好。
天上不落雨,莊子上僅有的幾口井隻能滿足眾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想洗個澡都困難,更別說用來澆地了,大家隻好半夜起床去老遠的山腳下挑水回來用。
大戶們不知道都聽到了什麼風聲,一個個都跑到沈天霸的莊子上避難去了,也不請人種田地或者做活,這樣一來就斷了許多條財路。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跑到縣上去尋活計,可惜大多都失望而歸——縣上的人也都在吃賑災糧呢,而且大多數人家中的光景還不如鄉下。
鄉下怎麼說都是靠土吃土的地方,哪怕沒有糧食,也可以搜尋出些草根癟蟲塞塞牙縫,縣上的人就隻能瞪著眼睛幹挨餓,青石做的街道再齊整幹淨又有什麼用,能啃嗎?
葫蘆莊領糧的第二天,胡仁一家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了鄉下老宅,理直氣壯地打算分一杯羹。
“爹,娘,我回來了!”
胡仁和他的兩個弟弟不一樣,長得又高又胖,麵色紅潤滿身綢緞,說起話來也是聲若洪鍾。認識的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藥店算賬先生,不認識的乍一看還以為是縣令府尹之流。
“你們怎麼回來了?”
胡老太太又喜又疑。喜的是難得回來的大兒子居然主動回家,說明做了城裏人的他還沒忘記鄉下的這對老爹娘;疑的是這好好的忽然回來,為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