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坐牢了。一個市委書記居然淪為階下囚,而且還是二十年。”
“真夠慘的,”宋小媛說,“他將死在監獄裏,因為他已經五十幾歲了,一個利祿並且好色的男人是不容易活到七十歲的,何況這樣的男人還被禁囚在高牆電網內不見天日。”
“你也解脫了是嗎?”夏妝說。
“我本來就無所顧忌。”
“於是你很快又找了一個男人,”夏妝說,“而且這個男人年富力強。雖然沒有市委書記權勢大,但他比市委書記年紀小,也比市委書記富有。”
“現在我感覺他這樣的男人其實才是最可靠的,”宋小媛說,“因為他是個生意人或商人,商人有錢天經地義,用不著像行政當權者那樣擔驚受怕。”
“意思是說你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是嗎?”“我為生活奉獻自己,但不是無償地奉獻。”
夏妝說:“傍著男人的生活幸福嗎?”
“不傍男人未必幸福,傍著男人未必不幸福。這主要看傍什麼男人,不傍什麼男人。”宋小媛說。
夏妝說:“這個世界真是被男人操縱著,他們不僅決定著世界的命運,而且決定這個世界女人的命運。”
宋小媛說:“有什麼辦法,誰叫我們是女人呢?”夏妝說:“我討厭自己是名女人。”
宋小媛說:“女人中你還算是幸運的,還有我。”
“為什麼?”
“因為我們漂亮、豔麗和性感,男人喜愛女人的就是這些。”宋小媛說。
“可我們還能漂亮性感多久?”夏妝說,“你二十七歲,我已經二十八歲了,一個女人到了這個歲數就必然地產生強烈的後顧之憂了。如果她是一名清醒女人的話,我現在覺得桑克強的話很有道理,在我們離婚那天他跟我說,二十五歲以後的女人,每增加一歲她的生命值減少十分,如果是一百分的話,那麼這個女人到了三十五歲就算完了。”
宋小媛說:“桑克強居然能說出這種絕對殘忍而真實的話?”“他說是一個作家說的。”
“這個作家是個王八蛋,但又是個天才。”宋小媛說。
“小媛,”夏妝凝凝地看著宋小媛,“我必須開始新的生活。做女人太可怕了。”
宋小媛說:“可命中已注定你是女人,難道你還能做男人?”“是的,”夏妝說,“我今天約你,其實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打算去做變性手術。”
“荒唐!”宋小媛張嘴大喝,她的眼睛瞪得似乎比嘴還大。
“這是可能的,”夏妝說。“我已經向公安局提出申請,並且醫院已經做好了準備。”
“你居然什麼都準備好了,才來告訴我?!”“因為這段時間我找不到你,”夏妝說,“再說我想你一定會支待我。”
“我不支持!我反對!”宋小媛嚷叫。
“你不支持我也要做,”夏妝說。“因為生命是我的,我有權讓我的生命保持原始,也可以讓它改變。”
“你考慮那會是什麼樣一種後果嗎?”
“是的,我考慮過。”
“什麼?”
“後果是,我變成一名男人,”夏妝說,“我將作為自新自強的男人活在這個男人主宰的世界裏。我將和天生的男人一樣,具有男人的本性和本質。我將學會並且一定能開創前程,征服苦難、貧困、怯懦和卑微,享有功名、權勢和愛情。最重要的是,我這一輩子將能體驗到兩種人生:女人和男人。這兩種人生的體驗將能使我的生命變得完整,因為僅僅作為女人或僅僅作為男人的人生是單調的,殘缺的。我已經體驗了女人的生活,馬上我就要經曆異性的人生。不管我男性的生命或命運如何,我都不後悔也無法反悔,或者說,我這一輩子將死得其所!”“說得真動聽。”宋小媛的語氣顯然含著沙子,向夏妝撒,“把我說服得連我都想做男人了。”她說。
“你不會的,但是我會。”夏妝說。
“你為什麼這麼蠢?!”宋小媛質問,也是訓斥。“有什麼大不了的讓你絕望到要去做那樣的蠢事?你缺什麼,我能給的就給你。我們有福同享,還不成嗎?”
“不,我缺的,你給不了,你給得了的我不缺。”
夏妝說,“再說,我認為變性不是什麼蠢事,而是明智之舉。”
“你缺什麼不缺什麼?你說。”宋小媛說。
“我缺永駐的紅顏和青春,你能給嗎?”夏妝說。“你不能給的,因為你也無法使自己的青春永駐。雖然現在我們姿色尚存,但我們會一天一天衰老下去。當我們到三十五歲或四十歲以後,我們就會像耗光了糧食的袋子,空虛並且淒涼地被掛在牆上,你明白嗎?”“我當然明白,”宋小媛說,“所以現在趁著年輕美貌的時候,我盡情地去享受和玩樂,還努力去賺錢,等我老了,我的美貌雖然消失,我的青春也揮霍一空,但我積斂的財富卻足夠我貽養後半生!”“小媛,我不反對甚至讚成你的做法,但我不能像你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失敗的女人,其實你也是。”夏妝說,“所不同的是,我是個承認失敗的女人,而你不甘失敗。”
“是的,我決不認為自己是個失敗的女人!”宋小媛說。“我天生麗質、靈活聰明,男人們喜歡我、迷戀我,他們想玩我其實被我戲耍得俯首貼耳神魂顛倒。我一定要比男人強。實踐將證明我是個成功的女人!”“你就好好做女人吧,但是我不。”
“你是鐵了心不聽我的勸告了是嗎?”宋小媛說。
“是的。”
宋小媛忽然把酒杯舉起來,又忽然停頓——那圓圓的酒杯像一隻握緊卻沒有出擊的拳頭,在半空沉默。
宋小媛動作的意圖不像是喝酒,而更像是想把酒往夏妝的身上潑,但是中途她猶豫了或改變了主意。她沒有把酒往夏妝的身上或臉上潑,不是因為可惜酒的香醇和名貴,而是因為她還珍惜和夏妝的情誼。她不忍她們的情誼因為潑出去的一杯酒而宮傾玉碎,灰飛煙滅。
最後她把酒喝了。
酒興盡失的宋小媛用近四百美元把酒賬結了之後,掏,出一本支票並且在上麵的一張填上了一個可觀的數目,然後把這張支票撕開,遞給夏妝。
“不要亂用這張支票,”她說,“在用它之前,再想想我的勸告。”
夏妝接過支票,二話不說。她像一名大智若愚的棋手,即使穩操勝券,也依然隱忍克製內心的覺悟和感動。
這張支票後來成了夏妝走上男人之路的通行證。它更像一張稀罕的戲票,擔保夏妝順利地進入或踏上如戲的人生舞台,在舞台上扮演思慕神往的角色。
7
夏妝在做變性手術之前,就已經是一副男人的扮相和裝束。
她首先把自己的頭發剪短,短到不能覆蓋耳朵和前額的長度——夏妝忘不了她一頭柔軟靚麗的長發被理發師狠狠剪斷的情景:那濃濃的黑色長發飛快地斷落,像脫落的裙子。
那曾經是一挽飄逸俊秀的美發呀!它被散開來的時候,就像一匹光潔的綢緞。如果正好有風,它就像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而每當把它絞結成辮,就像一股或兩股風神撩人的繩索,誘使多少男人想抓緊它去攀登高峰——因為繩索的一端係著山巔似的頭顱,另一端貼近沃土似的臀部。可是現在,夏妝堅決把悠長的美發剪掉了,那昔日茂密整潔的頭發如今亂蓬蓬地扔在地上,像千絲萬縷被當成垃圾的絲線。
接下來夏妝就是束縛自己的乳房——她的乳房太大了,即或是冬天穿上寬厚的大衣,也依然無法將隆大的乳房掩蓋,何況是袖薄衣單的夏天呢。
夏妝束縛乳房用的是拳師使用的那種護腰帶。它有彈性而又十分堅韌,隻有這種柔韌的鬆緊帶才能把豐碩的乳房拉低和壓扁,而又不至於感到很痛苦。夏妝謹慎而又凶猛地對待自己的乳房,她不想再看到乳房的高亢和豐隆可那曾經是一對令夏妝驕傲令男人傾倒的乳房呀,它像兩顆圓滿活躍的星球,使其他女人自卑使所有的男人傾慕。
宋小媛曾和夏妝比較過,看誰的乳房大。比較的結果自然是宋小媛甘拜下風。宋小媛也有一雙楚楚動人的乳房,但是比起夏妝豐偉隆大的乳房,便顯得渺小了。巨大的乳房對其他女人是冤家和排擠,對所有男人卻是寶貝和誘惑。
宋小勇就直言不諱他最喜歡夏妝身體上的部分,就是乳房。在他活著的時候,他對夏妝乳房的親昵寵護可謂如醉如癡、無以複加。但現在宋小勇死了,夏妝還希望誰來愛護她這雙乳房呢?不,沒有了。夏妝不僅不想讓男人再碰她的乳房,相反希望乳房盡快萎縮,像男人一般渺小。巨大的乳房使夏妝十分苦惱,因為它使她無法表現男人的性征和雄壯。所以她束縛乳房、虐待乳房。她盼著乳房早日縮小,更盼著所有的男人性征如期來臨和產生。盡管她知道經過變性手術後,一切都會如願以償,但她仍然顯得迫不及待。夏妝通過強製而變異的乳房,像泄氣的皮球,耷拉和墮落在沉悶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