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1 / 3)

交通局家屬樓承建工程完工的同時,我遷入了結構精致裝飾豪華的獨家小樓。

公司在這項工程中,賺了一百八十六萬。至於所得的利潤是還了貸款還是發展經營,或者用於其它用途,我一概不聞不問。況且,我即便去打聽,也未必能得到真實信息。公司的經濟內幕,隻有呂海和財務人員知悉,而財務人員的嘴巴比牢門還緊,你別指望從他們那裏尋到蛛絲馬跡。也正因為我從不覬覦單位的經濟秘密,呂海才會對我極度信任關懷備至。再說,我也確確實實從公司裏得到了巨大利益。隻要少不了我的好處,我何必挖空心思地去爭權奪利?

呂海是那種有一個錢敢當幾個錢花的主,才賺了倆錢,就耐不住了寂寞,決心大展一番宏圖。我還沒有從上個工程中喘過氣來,他已暗中與城關鎮政府談妥了條件,準備投資開發夏副總原先存貨的食品站大院,興建一個本縣一流的居民小區。他大致上造了個預算,這個項目需要投入資金四百多萬元,兩年開發出來後,即便按保守價估計,四幢居民單元樓也能賣到七百多萬元,公司至少可以賺取利潤三百多萬。

呂海在公司中層以上領導幹部會上興致勃勃地詳細論證了該項目的可行性,巨額的利潤吊起了大家的胃口,同誌們十二分地表示讚成。不過,當前我們麵臨著一個亟需解決的問題,公司現有的準備金不足,無力完成前期工程的投資。呂海私下聯係了幾個購房意向戶,人家的意見很明確,公司一開工,他們就交納定金。我們隻要想辦法把目前缺口的一百多萬元籌齊,這個項目便可大功告成。這些年,金融部門在貸款方麵吃了不少苦頭,瞎了許多款項,他們變得聰明起來,沒有財產做抵押,死活也不會向你放貸。我們公司基本上是個空殼,沒有較大價值的固定資產,想一次貸出這麼多的錢,如做夢一般。

另外,呂海探得了確鑿消息,本縣有幾位大投資商,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塊寶地,我們如果不先下手為強,即將到口的肥肉也會被他人從嘴邊搶去。大家議了又議,各種方案論證來論證去,最終決定還是走民間借貸這條路比較穩當。要確保該方案順利實行,大家必須同心協力,共擔風險。中層以上的幹部,每人都分配了聯係借款的任務。呂海自告奮勇地承擔三十萬元的任務,依職務高低,我和潘副總各分二十萬元的任務,八位中層人員每人十萬元的任務。

第二天,公司的領導人員全都放下其它工作,抱著艱苦作戰的心理,展開了籌措借款的行動。我們萬沒料到,社會上的閑散資金還真不少,外界聽說我們公司高息借款,且時間不長,信譽又高,認為這是一項有利可圖的生意,某些人得知消息後立即主動跑上門來放貸。甚至公司內部個別人把存款從銀行裏取出借給了公司。兩三天的時間裏,有的同誌已完成了借款任務。我想自己參加工作十年來,從沒得過勢,無職無權,沒有為家鄉父老辦過一分錢的好事,這次可遇著了一個千載良機,堅決不能讓它失去。

我帶著公司的麵包車趕回村後,立即把趙大伯請到了家裏。趙大伯擔任我們村多年的信貸員,基本上了解鄉親們的家底。他聽了我們公司的借款利息,咂咂嘴說:“真不低,比信用社的利息高三四倍哩,我找那些富裕戶說說,他們肯定願意,這對雙方麵都是一件大好事。”趙大伯利用午飯時間,在村裏轉了一大圈子。消息像長了翅膀,一個中午,便飛遍了整個村子。我還沒吃罷午飯,已經圍坐了一大屋子詢問消息的鄉親。他們都說這是件難找的好事,隻是不知道牢靠不牢靠。村東頭的馬大娘說話沒個深淺,她滿臉疑慮地說:“大堅,你們公司不會是騙人的吧?”我不高興地回答;“馬大娘,公司真想騙人,也不會騙咱這窮百姓呀。”趙大伯也緊接著嘟嗆她說:“看你說的?大堅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的品行你還不清楚?你信不過他,難道還信不過我嗎?”

隔了一天,我帶著公司的借款手續又一次回到村裏。一個上午,我辦了三十筆借款,籌集了二十三萬元的現金,其中還有幾個鄰村人得知了信息,專程拿著錢趕過來辦理了業務。

我們籌備齊項目款,接二連三地辦完了開發手續。呂海慎重地找算卦先生擇了個開工的吉日。

那一天,對公司來說,宛如一個喜慶的節日,職工們幾乎全部到了現場,個個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一陣清脆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工地上濃煙滾滾,歡聲雷動。煙消霧散之後,工人們正準備挖地刨土,突然間,大門外闖進來一大群年齡大小不一的男男女女。他們吵吵嚷嚷著占據著施工的位置,威脅工人們不準施工。呂海上前與他們進行交涉,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訴說著理由。我站在旁邊屏心靜氣地聽明了他們的意思,鎮食品站名義上雖是全民企業,但成立之初,僅有幾間破爛瓦房,經過職工們多年苦心巴力地經營,才有了現今的規模。後來,鎮政府把食品站合並到了鎮供銷社,但是對食品站大院並沒有進行產權移交。一位老頭氣勢洶洶地吼道:“這是我們集體的財產,未經食品站全體職工的同意,任何人也無權出賣。”說著說著,竟然也不顧及自己這般歲數的人了,袖子一捋,彎下腰把放線樁子撥了出來。我看他像個首要分子,上前耐心地給他講解法律政策。他粗暴地打斷我說:“你別淨拿些大道理來唬人,我隻知道,誰出汗掙的東西就屬於誰的。”

如此爭執下去,肯定沒完沒了,要是雙方情緒再萬一失控,說不了會發生嚴重的流血事件。於是我把呂海拉到一旁,悄聲說不如暫且停工,找城關鎮政府出麵協調解決,他無奈地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我與呂海一起去鎮政府找鎮長。鎮政府秘書說,鎮長到縣委開會去了,估計今晚要開會傳達縣裏會議精神,您們的事如果關緊,晚上再來,應當能見著他。

我們早早吃了晚飯,趕到鎮政府大院。鎮長正在燈光通明的大會議室裏主持召開計劃生育緊急會議,布署著應付明天上麵的檢查工作。我們在隔壁的小會議室裏坐了兩個小時的冷板凳,呂海一根接一根地把大半盒“紅塔山”消滅殆盡,鎮長才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持著講稿,踱著方步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倆把請求話說得極其婉轉,免得引起鎮長的誤解,懷疑我們是來倒後帳的。盡管如此,鎮長聽後還是冷冷地回絕說:“你們不要聽他們說個啥,就信個啥。當年食品站並歸供銷社時,經鎮黨委研究決定,政府依法收回了食呂站大院的產權,這完全有據可查。食品站大院閑置多年,從沒見他們主張過權利,現在看到有點了好處,便跑出來無理取鬧。這個院子,你們又非偷非搶的,是正大光明出資購得的,怕它個球!”鎮長言之鑿鑿句句在理,說得我倆麵紅耳赤無地自容。怪就怪在我們公司軟弱無力膽小怕事,沒有勇氣捍衛自己的權利。

出了鎮政府大門,我繼續勸告呂海說;“我們最好做到仁至義盡,我與鎮供銷社主任,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還指靠得住,不如托他去做做職工們的工作。”呂海此時還沒有徹底失去耐心,他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說:“已十點多了,這時候去找他恐怕不合適。”我心裏放不下事,當天能做的事盡可能當天做完,不然,夜裏又難以睡著,睡著了也少不了要做惡夢。我解釋說:“沒事,他患有輕度失眠症,一般很晚才睡。”我說著撥通了他的手機,他果然還沒有睡覺,正在屋裏看電視。

小縣城裏,晚上十點,大街上已空空蕩蕩,死一般地靜寂,難得有幾個門店亮著燈光,我們轉了三條街,才遇著了一個沒關門的商店,我進去簡單挑選了兩三樣禮物。

呂海與供銷社主任以前雖然互不認識,但在背後都沒少聽說過對方的名字,因此,他們見麵後並不感到如何地陌生。我們聊了會生意場上的酸甜苦辣,我便把我們的來意小心謹慎地告訴了他,供銷社主任聽後極為感動,他說;“你們要是對我有一頂點的不信任,就不會找到我的門上,我畢竟是處在他們的一方。從客觀上講,合並食品站時,鎮政府確實收回了他們的房舍產權,雖說那時我沒在供銷社工作,但我後來親眼見過那個文件。”他呷口茶,為難地說:“你們委托的這件事,我實在無能為力。他們雖是社裏人員,因社裏經濟效益不好,工資發不齊全,他們大都在自己單幹,根本不會把我這個名存實亡的主任放在眼裏。再者,去阻攔施工的有一部分年輕人,肯定是他們的親屬,我與他們就不認識,更說不進去話了。”供銷社主任說的符合實情,不像是推脫之辭。

食品站的職工們天天輪換著到公司的工地上“值班”,時刻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們發動了一切社會關係從中融通,均無成效。從他們那方麵來說,這不是哪一個人的私事,誰都無權代表大家放棄集體利益。對我們而言,他們要求的並非一點經濟補償,而是整個大院的財產權利,我們已經向鎮政府交納了購置費用,且辦理了產權轉讓手續,總不能讓公司向他們交二遍的購置費。

呂海早就耐不住了性子,幾次想訴諸武力,強行施工,都被我百般解勸了回去。我想雖然通過民間協調途徑無望解決,還有法律這個強有力的武器。為了能穩操勝券,我拿著公司的有關材料,專門到法院民一庭進行了谘詢。庭裏的三位法官看後,都說我們的施工手續齊全,隻要起訴,保管能贏。我回來向呂海一說,呂海不無嘲弄地說;“法律?法律算個鳥。夏副總攜款外逃,逃了就逃了,法律又能把他怎樣?”我說:“法網恢恢,疏而不露。他跑了一時,跑不了一世。總有一天,會把他捉拿歸案的。”呂海眼淚都快笑了出來,“捉拿歸案?待到把他捉拿歸案那一天,人家的福份早就享足享盡了。”

呂海也並不是一點都不相信法律,主要是他對法院的辦事效率早有耳聞。他收斂了笑容,追問我這個案子從判決到執行完畢最快得多長的時間。我對這個問題當然無從回答,隻說案件並不複雜,隻要我們腿勤點多往法院跑幾趟,花費不了多長時間。呂海略做沉思,說道:“那麼咱們就暫且等一等,官司上的事你全權處理吧。”有了呂海這句話,我高興壞了,他又一次被我的誠意打動,遠離了邪路。

我到供銷社了解了這些人的基本情況,寫了長達五頁的起訴狀,列了二十五名被告,很快在立案庭立上了案,進入了法律程序。此後,我三天倆頭來往於公司和法院之間,請求法院盡快開庭審理此案,更希望能得到對方求和的信號。就在我沾沾自喜地盼望著好消息時,辦公室的畢秘書收到了法院一份中止訴訟的裁定。我當時沒在公司,回來後見到這個裁定,萬分詫異,問小畢,一問三不知。我想肯定是法院搞錯了案件,便拿著裁定到法院去見辦案人員。原來,供銷社職工收到我們的訴狀後,不僅沒有悔改之意,反而認為我們是惡人先告狀。他們也要用法律討回自己的公道,選了五位代表人,一紙申訴狀送到了縣政府,請求縣政府對該大院進行確權。法院依據法律程序,隻有待縣政府的裁決結果下來,查明公司與城關鎮政府的房地產買賣合同是否有效,才能判定我公司的侵權之訴能否成立。基於這種情況,法院的做法無可非議。

我猶豫再三,還是向呂海吞吞吐吐地彙報了出人意料的案中案。

呂海目露凶光,狠狠地說:“我早有所料,法律那玩意兒,靠不住!”

我囁嚅著說:“別泄氣,隻要城關鎮政府的官司贏了,我們的官司也自然能跟著就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