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爭吵中,廝殺中,光陰過得比在和平的時候快。哈哈!
命運幹得好,它在我們之間放了一隻黑貓,叫我們不尊重彼此的美德。您不尊重我,是因為您認為我是騙子。我不尊重您,是因為我認為您不過是一團女性的漂亮的肉而已。哈哈!”
捷莉紮眼睛裏射出兩道電光,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這次談話後,阿爾土爾有整整一個星期沒見到她。到第八天他遇見她,向她道歉。
阿爾土爾屢次喝醉酒。捷莉紮不止一次受到他的侮辱而離開他。她臨走總是對自己賭咒發誓說今後再也不跟他見麵了,可是夏天過去,秋天來臨。枯黃的樹葉已經活完短暫的一生,紛紛從樹上飄下來,落在潮濕寒冷的地麵上。天開始下雨。秋天的淤泥比不得夏天的,它不會幹,即使會幹,也不是幾個小時,而是要過幾天和幾個星期才能幹透。風刮起來了,使人想起冬天。樹林遇到這種壞天氣就變得烏黑,皺起眉頭,不再招引人們到它的樹蔭下去乘涼了。
馮·紮依尼茨的羊毛短上衣換成呢麵的短棉大衣。他的皮靴失去原有的光澤,粘滿汙泥。潮濕的、寒冷的風吹得他蒼白的臉上現出紅暈。他和捷莉紮的關係還沒凝成明確的形式。他們的談話還沒結束。捷莉紮感到還沒“把話講完”,仍然跟先前一樣常到樹林裏去。
他們得躲開樹林裏的寒冷、潮濕、淤泥。命運賜給他們一個藏身之處。他們開始到戈爾達烏根伯爵的園子裏,在早已無人過問、生滿青苔和蕁麻的小禮拜堂裏見麵。秋天每到黃昏,沒有完工的聖徒福蘭齊斯克像那對可怕的眼睛就會看見阿爾土爾和捷莉紮。在掛燈的微弱亮光下,他們坐在一條半朽的長凳上,促膝談心。他照例喝醉酒,坐在那兒打嗬欠,出口傷人。她呢,臉色白得象大理石一樣,高高地昂起頭,已經聽慣他的談吐,很有耐性地聽完他的話,自己也說出傷人的話來了。如果他沒有喝醉,那麼在小禮拜堂牆角裏躲著的蜘蛛,就聽見他講以往有過的那種不算太遠的幸福,還看見那幸福的女人。他象老人一樣,喜歡講往事。他的說話聲裏響著蒼老的音調:他什麼也不惋惜,光是回憶過去就滿足了。她卻充滿力量、青春和願望,惋惜過去,嗓音裏響著希望。她仍然熱烈地愛馮·紮依尼茨男爵。一個最多雨的秋日白晝,阿爾土爾走到布拉烏赫爾太太家裏去避雨。布拉烏赫爾太太笑吟吟地交給他一個郵包。
他拆開郵包,笑起來,就象孩子得到新玩具一樣。郵包裏是一張照片和一封信。
這兩樣都是伊爾卡寄來的。男爵看一下照片,瞪大了眼睛。照片上是伊爾卡的像,然而不是他幾個月以前所見過的伊爾卡,不,以前那個身穿寒傖的外衣、受了侮辱而熱淚縱橫的伊爾卡,如今在照片上連影子也沒有了。就連當初那根用來束住她淡黃色頭發的便宜絲帶,現在也不見了。阿爾土爾在照片上看見一個年輕的貴婦,身上穿著華麗的時式連衣裙。她的頭發由別人的熟練的手梳好,戴著草帽。帽子上插著花,從照片上看,花的價錢不便宜。她俊俏的小臉上的笑容高傲而目空一切,然而是做作的。“小傻瓜!”阿爾土爾吻了吻伊爾卡的肖像,笑著說。“你這小傻瓜!烏鴉披上孔雀毛了。你穿上闊綽的衣服,看起來象是勝利者!那就把這身衣服穿久點吧!到時候我們就會看見你要唱什麼歌了!”
信是用他所熟識的筆跡寫成的。
“親愛的男爵!”伊爾卡寫道。“現在我寄上照片一張,並且告訴您,我和我父親茨威布希都活著,身體健康。我還要告訴您:我一定會弄到一百萬。我很快就會弄到手。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等見了麵,我會把我們的遭遇講給您聽。您多半已經把我忘了。我給您寫這封信就是讓您想起我,請您不要忘記您對我應許過的話。我很愛您。我在這兒見到許多男爵和伯爵,可是您比他們大家都好。我的爸爸問您好。請按下列地址來信(下麵是很長的地名)。請您寫信告訴我:我該不該存著指望?您的伊。”
男爵不住地笑,眼睛沒離開照片。他向布拉烏赫爾太太要一張紙,寫成如下一封信:“你好,伊爾卡。謝謝。我在等你和你的一百萬。你不要做蠢事。希望你頭腦聰明,身體健康。問候你那年老的、挨過一百次打的胖於,你該從你那一百萬巨款裏撥出兩三個金幣來,送給他去喝酒。你的未婚夫馮·紮依尼茨男爵。”
阿爾土爾把這封信交給布拉烏赫爾太太,托她交郵發出,然後靠著桌子坐下,開始用鉛筆在照片上畫一朵大鬱金香。鉛筆兩頭都削過,一頭是紅的,一頭是藍的。然而兩種顏色在照片的琺琅質上都粘不祝盡管阿爾土爾坐在那兒,一直畫到天黑,伊爾卡卻仍然沒能坐在鬱金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