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卿怔了一怔,漆黑的瞳仁愈加幽黑,“我……不知道。”
雲初微垂了垂眼眸,“雲家世代行醫,從未遇到過棘手的病案,可是偏偏在我這代,遇上了你,也許這就是天意,三年了,我始終還是醫不好你的傷,”他語氣歉然。
長卿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一個人活得長還是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活著的時候,不要有遺憾,在死的時候,不要有牽掛,那麼生生死死,活得長活得短,都是一樣的。”
雲初聽著,眼神微微震動了下,緩緩道:“人生一世,能像你這般看得開,倒也難得。我想……這或許就是……雪茗……她為什麼會喜歡你……”他的語氣中微微帶了點失落。
“雪茗,”提到她的名字,長卿不帶一點光彩的瞳仁中竟也隱隱泛出一絲神采,“當初若不是她將我從河中救起,又辛苦照料了我三年,隻怕,我顧長卿根本活不到現在。”
三年前,妖界之主率領妖界偷襲蜀山,蜀山全麵戒嚴,所有的弟子都參加了這次戰役,包括他。那時,他是蜀山最年輕的首席弟子,少年氣盛,不顧師傅窮寇莫追的勸誡,執意追擊敗逃的妖界,最終
在月河之上,被妖界暗算,射瞎了眼睛,又身受重傷,跌入月河裏。
那個時候,是雪茗救了他,照顧了他三年,讓他漸漸從重傷中恢複過來,也讓他漸漸習慣了平凡的生活,沒有殺戮,沒有爭鬥,這三年裏,兩人相依相伴,究竟是愛情多過親情,還是親情勝於愛情,連他自己也模糊了。
長天流碧,秋風瑟瑟而起,長卿的身影在寂寥的秋空下,愈行愈遠,沒入一片霜染楓紅中。
雲初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眼膝上的白鴿,幾不可聞的一聲輕歎,手微微一揚,白鴿“噌”地抖開翅膀,飛向了高空,他的視線隨著白鴿,越過牆頭,眼色中滿是悲憫。
他們這一世,究竟是誰欠了誰?蜀山山下,雲來客棧。
深夜。
客棧裏一片漆黑寂靜,大街上,偶爾傳來幾聲更夫的聲音,“天幹霧燥,小心火燭……”
雪茗的房間有光亮了起來,不一會,房門輕輕打開,隻見雪茗披了件外衫悄然走出,她動作小心地帶上門,又朝對麵的房間望了幾眼,那裏,還是一片漆黑。
她輕吸了口氣,麵色不是很好,繼續往外走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時候,她對麵的屋子突然也亮了起來,那裏是——長卿住的房間。幽冷的聲音在黑夜裏,宛如鬼魅,“這次你做得很好,他從頭到尾也沒有懷疑過你,甚至還那麼相信你,隻要你繼續哄住他,讓他帶你上蜀山,毀了鎮魂台,除去卻邪劍,我們妖界也就再也不用懼怕蜀山了!”
她咬著嘴唇,眼色淒然,“我……我不能這麼做,當初,我救他,也不是為了今天。”
“那你是為了什麼?為了人間所謂的情愛!傻丫頭,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自立的,他們隻想著他們自己,為了他們所謂的名利權欲,他們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他們身邊最親最愛的人!愛上人類,注定你會痛苦一生!”
她固執地搖了搖頭,“長卿,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說過,不管我以後變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會離棄我,我知道,他說過的話,他就一定會做到。”
“如果他知道你是一個異類,他還會一守之前的諾言,對你不離不棄嗎?不要忘了,他是蜀山的弟子,蜀山與我們妖界,誓不兩立!”
她眼中一絲絲的悲傷遊弋開去,“我……我不在乎,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我會……我會認命,我會離開……他……”
黑夜裏一聲冷笑,“真是癡情的傻丫頭,要是他知道是你射瞎了他的眼睛,害得他身受重傷,跌入月河,你說他究竟是愛你好,還是恨你好!”
一字字如針錐直紮心頭,她臉色愈加蒼白,白得仿佛一張紙,隨時能化入風中,“我……不是真的想射瞎他的眼睛,我隻是……隻是……”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還是咬緊了嘴唇,沒有說出那句話。
我隻是不想他血戰而死,他是蜀山的弟子,是寧可戰死也不會束手降服的,所以,我隻能射瞎了他的眼睛,害得他跌下月河,至少這樣,可以保住他的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