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榜樣,但,她是我媽
真情敘述
作者:佚名
當爸爸還是稅務局局長時,她和爸爸是同林鳥,可是當爸爸成為階下囚時,她就撲騰著翅膀飛了。20年的刑期沒能打垮爸爸,可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完字後,他轟然倒下,再也沒有醒過來。嚴格地說,她是我的“殺父仇人”。在我眼中,雖然爸爸犯了法,但他卻是一個盡責的丈夫、一個稱職的父親。
安葬了父親,我是靠連續做了3天的家教才買了一張回學校的火車票,並不得不麵對明天的早餐、新學年的學費在哪裏的現實。這些冰冷的當下逼得我沒有時間去抱怨什麼,常常躺在床上,對她的恨才剛剛開了個頭兒,我便睡著了。
所以,半年後當她意外地出現在我宿舍樓下時,我是懷著幾分驚喜撲將上去的——我就知道在她心裏,還是有我這個女兒的。她說:“茜茜,你胖了,長白了,漂亮得越來越像我了。”久別重逢,她對我的恭維就像在誇鄰居家的孩子。事實上,艱難歲月,我熬得又黑又瘦,同學們都叫我“黑天鵝”。但媽媽的誇獎,還是讓我頗感得意。
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讓我瞠目結舌——她是來找我要錢的,且毫無愧色:“我就你這麼一個親人,我不找你找誰?如果你不給我的話,我隻好沿街乞討了。”她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大言不慚,仿佛她麵對的,不是一個尚無生存技能的大學生,而是一個日進鬥金的大款。但我還是把僅有的200元錢掏給了她,她迅速地接了過去,生怕我反悔一般。“你吃飯了嗎?”我問這句話時,很希望她會說吃過了,但她還是很誠實地表示沒吃。我帶她去食堂,狠狠心將飯卡刷光,讓她吃頓好的。她卻並不體恤,一邊吃,一邊對大廚的手藝百般鄙視。吃飽喝足,她要走了。我送她到校門口,她揚手就招了輛出租車,氣得我直咬牙根兒——都這般落魄了,還在那裏擺譜兒。
大三那年寒假,我無“家”可歸,因為她從不曾向我發出回家的召喚,而我也不知道那個家是否還歡迎我。所以,隻好留在學校裏打零工。除夕夜,我一邊用酒精爐煮水餃,一邊用收音機聽春晚。餃子快煮熟時,宿舍裏的電話響了——是她打來的。她在電話那邊泣不成聲,她說她一個人在家裏,那個臭男人陪他老婆回家過年去了……我真想對她說:“不要總是在你落魄的時候才想起我,從此你死你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可是,說出來的卻是:“下樓去買一袋水餃,然後煮了,熱乎乎地吃下去,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放下電話,我用眼淚煮熟了那些餃子,然後明白,有些硬生生的長大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可以在難過的時候向我哭訴,而我難過的時候,隻能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了親人一樣。
大學畢業後,我留校任教。我咬緊牙關攢錢,想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結束我飄搖無依的生活。當我的銀行存款突破5萬元時,她仿佛有感應一般地出現了,依然像誇客戶一樣把我從頭到腳讚美一番,然後說她認識了一個台商,是做跨國融資生意的——這是她這輩子最後的發財機會,她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有錢趕緊投資,今天投1萬,可能明年的這個時候就變成100萬了。”
她被一個龐大虛無的夢支撐著沒有了任何邏輯,沒有人相信她編織的財富神話,我也不信,可是,我依然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理論上,我覺得我可以跟她斷絕關係,從此老死不再相認,可是情感上,我無法過自己這一關——我居然無法承受我跟她說“不”後,她臉上堆出的討好的、可憐的笑容。我為了回避那片刻的難堪而鬼使神差地選擇了拿出存折,並告訴了她密碼。
她走了,我如釋重負。她甚至連一句“等我賺錢了,翻番還你”都不肯說了。她懷揣著一個巨大的美夢離開了,邁著百萬闊太的步子——她真的一點兒都不老,看上去,依然風姿綽約。路上,好幾個男人回頭看她,她在那些目光中,從容地走著,那麼自信、那麼雍容,甚至,還有幾分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