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天空
深情淺露
作者:孫毛偉
大三那年,我在建築工地實習,住在工地的工棚裏。
同室住的有個叫吳侉子的民工,人長得矮小精瘦,頭發亂蓬蓬的,像幾個月沒洗過。第一次見他,我跟他打招呼,他隻抬了抬眼皮,蚊子叫似地嗯了一聲,就爬到他的上鋪上躺著去了。
老田哥說,吳侉子是個怪人,你別理他,他就這樣,人倒也不壞。
很快我就發現吳侉子這人確實很怪,他是蘇北人,都喊他吳侉子,因為他說話侉得讓人聽不懂。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他很少和別人說話。誰問他什麼,他也隻是嗯嗯啊啊地吐出一兩個字。在工棚裏,他總是躺在床上,不知是瞌睡多還是覺得躺著舒服。不過他也從不招惹別人,和誰都不發生矛盾,好像這個工棚裏就沒有這個人。
吳侉子平時隻做兩件事,一是收工後在一個破本子上記著什麼,另外就是聽收音機。別人聽收音機是為消閑解悶,聽聽新聞或是戲曲相聲什麼的,他隻聽天氣預報,而且隻在每天晚上10點半準時聽。有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打著很響的呼嚕,可到了10點半,呼嚕聲會戛然而止,他準時醒來開收音機。
起先,我以為他聽天氣預報是想知道第二天是不是有雨,因為下雨天就出不了工。民工工資是按天算的,一天不出工就要少拿一天的錢。可是後來卻發現,他聽的天氣預報並不是當地的而是蘇北某地(我想可能是他家鄉)的。聽完了他就關上收音機,有時候,會拿起一個破手機嘰裏呱啦地說幾句什麼,然後就安靜了。
老田哥說他“人倒也不壞”很快得到印證,那天我請假去參加表哥的婚禮,出門之前還是響晴的天,我就把被子拿到外麵來曬。可下午就忽然下起大雨。我想我的被子怕是要泡湯了。可是回到工棚,卻看到被子幹幹的放在床上。工友們說是吳侉子幫我收進來的。我謝他,他隻擺擺手還是一句話沒有。
隻有一件事讓我對吳侉子很反感。我習慣在晚上10點半入睡,過了那一陣就再難睡著。可那正是吳侉子聽天氣預報的時間,那收音機音量總開得很大,西風東方陰晴雨雪什麼的灌了我一耳朵,讓我無法入睡。我真懷疑這人這麼入迷地聽千裏之外的天氣預報是不是有病。有一次我忍不住對他說,你能不能把聲音開小一點兒啊?隻聽他咕嚕了一句什麼,收音機聲音還是像打雷似的。老田哥說,他說收音機聲音沒法調小了。
有一次我看到他的收音機在桌上,就拿起來看看。那是什麼收音機啊?上麵油漬麻花的,調節音量的開關早就失靈,隻有一個音量。我說,你這是什麼破玩意兒,該扔了吧?他瞪了我一眼,一把奪走收音機,像寶貝似的塞到了枕頭下麵。
我一連好幾天失眠,一聽到這收音機響頭就嗡嗡的。我忍無可忍,終於瞅了個機會把他那破收音機拿走藏了起來。
吳侉子發現收音機沒了,急得差點哭出來。他也不問問別人,自己到處亂找也沒找到。過了幾天他又去舊貨市場買了一台,每天還是聽他的天氣預報。
忽然有一天吳侉子從工棚消失了。老板說他請假回去給孩子看病去了。又過了幾天,他的一個老鄉來取他的行李,說他家裏有事,怕是不能來了。這位老鄉能講普通話,我就和他聊起來。我問他,你這位老鄉好怪啊,幹嗎每天要聽家鄉的天氣預報啊?老鄉說,嗨,還不是為他女兒。我問,他女兒怎麼啦?他說,他女兒是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要做手術,要10萬元錢。他出來打工就是為了給女兒掙手術費。醫生說暫時不手術也行,但要注意千萬不要感冒了,否則就有危險。他聽天氣預報,就是想在天氣不好的時候提醒家人給孩子加衣裳別受涼感冒了。
我忽然覺得吳侉子一點都不矮小,他的胸中裝著女兒的天空啊!
老鄉扛著行李出門的時候,我喊住了他。我問,他女兒的手術做了沒有?他說,他這次回去就是為了給女兒做手術。我想了想,從身上掏出500元錢遞給他說,差點忘了,我借過他500元錢沒還。你帶給他吧。
張彥摘自《天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