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璋一見到新主公鳳翎,立刻有種明珠暗投的委屈。與鳳鳴相比,這位安王,差不多就是個黃毛丫頭。看她癡呆呆笑的樣子,簡直就是個真傻子。好在荀子清還是那個荀子清,隻要有他在,自己就不會白忙。荀子清一直在篤定地微笑著,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所以直到將他二人領入天台宮,陳璋還能控製自己不抓狂,努力把初次見麵,有禮有節的戲演得圓滿。最後恭敬地請安王“在此稍待”,方如蒙大赦一般去了。他實在怕這傻子把自己的底也給漏了。
“陳文珪仿佛不喜歡我。”鳳翎一屁股坐到榻上,懶懶地看著四下觀察的荀朗。這是一間裝飾精美的廂房,門口反常地沒有守衛,就連裏頭服侍的宮女也早被陳璋遣去了。
待確信無人後,荀朗方挨著她坐下,輕輕笑道:“估計是主公殿下你太過光彩奪目,把陳都尉的眼都恍花了。”
鳳翎恨恨白他一眼。荀朗不明白,她這一回,確實有些真氣。整個崖州府,謀士將軍上百號人,恐怕大都與這陳璋一樣,對她的能力極度懷疑。要不是荀子清的幫襯,和那些人騎虎難下的尷尬,隻怕自己這個主公早已被他們拋棄了。三年來,她好不容易才收複了本陣地盤上的人心,可那些分散在帝國各個角落的舊部,她又能收回多少呢?
越想越煩的鳳翎,見麵前案上擺的一盤香榧甚好,她的吃貨屬性又爆發了,順手抓了一個連剝帶啃起來。荀朗看她把那果粒表麵黑黑的薄殼胡亂嚼碎,弄得唇邊滿是星星點點,不由好笑。故意皺眉道:“你到敢吃?不怕被下過毒嗎?”
鳳翎立時嚇得住了嘴,吐出還未嚼的半個果仁,又驚恐地發現自己手上也沾滿碎屑,不由扁起嘴往荀朗看看。隻見他悠悠自盤裏也拿了一個,細細剝起來。鳳翎方知道他又在戲耍自己,頓時著了惱,將一雙髒手往荀朗的青衫上揩去。荀朗沒有辦法,隻能由她將自己好好的衣袖搓成了抹布。她發泄過後,氣呼呼低頭撥弄自己的手指,荀朗方笑著將剝淨的果仁塞進她嘴裏。
鳳翎嚼著果仁嘟囔道:“也不知那鴻昭要作什麼怪。”
荀朗笑而不語,仍是剝第二顆香榧,見她滿足地將果仁咽下才問道:“好吃嗎?”
鳳翎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嗯,你還活蹦亂跳的,看來是沒有毒。我也就敢吃了。”荀朗邊說邊壞笑著將手裏的香榧送進自己嘴裏。
鳳翎瞥著他冷冷道:“也可能是毒性慢。”
“嗯,可能的。”他笑笑,吃得更歡。
鳳翎覺得吃癟,又悶得無聊,便下了榻,四處觀瞧。他們被車輦送進宮牆,又跟著領路的侍衛走了好一陣,實在不知道現在身處的是這宏大宮殿的哪一個角落。
“他若把我們繼續圈在這裏,到更加難辦,可惜不識路……”她自顧喃喃。
“出門往東行百步,穿過回廊就是嘉福殿。把你捉到這麼近的地方來,隻怕是要等她咽氣吧。”荀朗自顧耍著香榧殼,連頭都沒抬。
鳳翎詫異地望著他。
過了一陣,發現她看著他,滿臉狐疑,荀朗方道:“我們又不是才到長安,要摸清天台宮的地形三個月實在不算短了。”
鳳翎也不答話,轉身就要出門。
“你做什麼去?”荀朗收起笑,慌忙丟下手裏的幹果,趕上去一把抓住她,“外頭雖看來沒有守衛,卻到底不知什麼狀況,恐有刀兵埋伏。還是靜觀其變的好”見她笑得輕鬆,立刻又皺眉道,“這回不是唬你。”
“子清莫憂,”她笑著輕拍荀朗的手,“你忘了?我是傻子。傻子亂跑迷了路是常有的。總好過在這裏幹等。你忘記上回我射虎的事了?”
荀朗當然記得,這是眼前這位祖宗的輝煌戰績之一。
鳳鳴死後沒多久,眾人都還沉浸在哀傷裏,她便趁荀子清查看屯田的機會,單人匹馬進了荒山。等荀朗發覺,拚了命地攆上她,把一身泥點,臂上帶傷的主公殿下揪回來。她老人家卻甚是無辜地翻翻眼:“我要射一隻虎。隻差一點就成了。”
荀子清這一次是徹底瘋了。好吧,你要射一隻虎,你要射一隻虎。老虎是會咬人的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崖州的這幫人就指著你了你知不知道?微臣我隻有一條命,老被祖宗你這麼玩,總有一天是要玩死的。
祖宗又翻了一次眼:“我知道。所以才要射一隻虎。”
荀朗“強烈表示”不能搞懂她神一樣的邏輯。
“我不是鳳鳴。我害怕。我害怕做安王,就像我害怕猛虎一樣,可是我躲不開。所以我,要射一隻虎。”
荀朗終於明白了,這就是鳳翎的行事風格。射虎是她激勵自己的一種方法。她不像鳳鳴那樣勇敢,她懂得害怕,卻不逃避恐懼,直麵猛虎才能製服猛虎。
這一回,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