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耀之還沒有答話。外頭突然嘈雜起來,悠揚的琵琶管弦戛然而止。人群的叫嚷聲、驚呼聲充斥著整個酒肆。一直傳入他們所在的,這個半封閉的雅間。
鳳翎和鄭桓都吃了一驚,再看鴻昭,卻已經篤悠悠坐到了鄭季常對麵,女帝本來的席位上,歪在幾邊,隨手揀了個棗幹扔到嘴裏,嚼起來。
“主公!主公!”
隔著屏風,一個男人的聲音叫得甚急。
鄭季常立刻聽出是自己的人來尋,想來是被碧眼金吾擋在了外頭,不能進來。便也顧不得禮儀了,不再裝扮優美人偶,拿出了狐狸的勁頭,利索地站起身,往屏風外走去。
鴻耀之不理逃跑的狐狸,依舊優哉遊哉,品味著桌上的美食。仿佛吃貨天子上了身。
吃貨本尊卻沒有那麼淡定,走近門口,伸出腦袋向外張望。
隻見屏風外,被隔出的玄關區域站著一老一少兩個氣宇軒昂的武夫,正是她的金吾慕容和羽林陳璋,二人一臉警惕地看著外頭混亂的人群。陳都尉刀下還押個美人石如清。石美人早已癱軟在地,麵如死灰,瑟瑟發抖。
鄭狐狸不見了蹤影。
酒肆裏的樂舞停止了,客人大都站了起來,紛紛穿起了外袍準備跑路,動作快的已經結完賬離了店。
廳堂裏人頭攢動。從酒客到侍從,人人臉上都寫滿驚慌,那種分頭逃命的架勢,活像一座被亂兵攻破的圍城。十幾個喬裝成客商的羽林衛,也不顧暴露身份了,以雁行陣的架勢,分列左右,不動如山,守在了天子的雅間外。
“四兒!怎麼了?”
“陛下!”
慕容和陳璋見是天子出來了,忙拱手行禮。
鳳翎一臉嚴肅,點手喚過了金吾。慕容徹忙趕到她近前,沉聲回報了外頭的變動。
女帝聽完了,扭頭對羽林都尉道:“文珪,城裏的布防都設置好了嗎?”
“高太守已經全安排好了,一定不會出亂子。那些爪牙也不過吵吵一陣,掀不起波瀾的。”
鳳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正要回雅間時,發現地上坐著的石如清在偷偷地打量她。
她眼珠一轉,勾起了唇。
“那是鄭小公子送給朕的見麵禮,把他帶回館驛看好。朕還有事情給他做呢。”
二位將軍領了皇命,氣哼哼押走了美人,明眼人都能看出這石如清是個麻煩。依將軍們的心思,當此多事之秋,自顧尚且不暇,這種麻煩就應該一刀結果了幹淨。
可是女皇帝到底還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計,屬下們也隻好徒歎奈何。
鳳翎回到了鴻昭麵前,發現他絲毫沒有顧及屏風外的喧鬧,照舊吃喝。
她蹲下身,托著腮,像看獸苑裏的猛虎一樣,好奇地打量了鴻攝政好一陣子。
鴻攝政果然就不負聖望,筷子飛舞,朝嘴裏塞個不停,活像隻餓瘋了的老虎。
“你就不怕有毒?”
女帝疑惑地蹙起眉。
攝政連頭都沒有抬。
“你不是吃了半天了嗎?反正你都被毒死了,我還活什麼?一起死了倒幹淨。我請人合過八字了,咱們是天生一對的鴛鴦蝴蝶命。”
天子立眉,摸上了湛盧劍。
“你再說這麼惡心的話,我就剁了你。”
鴻昭終於停止取食,灌了一口酒,長出一口氣道:“我搶了大半個晚上,卻半粒米也沒有吃,這會兒還要陪你一起毒死。依陛下看……臣,也算是赤膽忠心了吧?”
女帝撇撇嘴,並不接茬:“事情做成了?”
“你看外頭的熱鬧就應該知道了。”
“真不錯,辛苦……”她滿意地笑起來,話被他突然塞進嘴裏的吃食給堵住了。
“這個好吃。”
鳳翎嚐出了,那是一隻燈籠蝦炙,油滋滋,香噴噴,酸甜適口。
他嘻笑著扔了筷子,撫上她的臉,拇指在她的唇瓣上輕輕磨挲了一下:“我死趕活趕,還是讓你受了驚嚇。好在總算沒有白忙,你可以回長安……繼續做米蟲了。”
鴻耀之眼中溫暖的光讓鳳翎看得紅了臉,她竟一時百感交集,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蝦炙真的好吃,她想,要是酸味再淡些就更好了。
……
映著依舊妖豔的燈火,酒肆如被洗劫過一般。到處是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杯盤桌案。酒女舞娘、樂師食客全都不見了蹤影。
群妖亂舞,雲鬢花影的熱鬧景象如幻影一般消散了。
“有點煞風景啊。”女帝在攝政和金吾的護駕下,悠悠踱在纏枝花紋的織毯上。
纏枝的盡頭,一隻絕美天狐,正謙卑地跪在在玫紅花朵上,可憐巴巴,眼淚汪汪。
“草民求陛下與東皇賞甘泉州府一個活命的機會。”
鳳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鄭季常,你還真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