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請從速撤軍,遲則生變。”夏翊未曾卸甲,便跪倒在夏玄的帥案前。
夏玄十分疑惑,蹙眉看著自己這個庶出的長子,不悅道:“你連夜趕來,就是為了說這句廢話嗎?”
夏翊叩頭懇求:“父王!兒星夜趕來,不是為了助陣,而是為了救駕啊,若不及早撤出摩天嶺,隻怕會一敗塗地。”
“放肆!”
老頭兒拍案怒喝。他方才還沉浸在問鼎中土的春秋大夢裏,這會子被夏翊掃了興,自然氣得吹胡子瞪眼。
“我軍兵鋒正盛,不日就要拿下涼州,一雪前恥,你卻要擾亂軍心?月前,勸我借機襲取涼州,拿下幽燕六郡的,不正是你嗎?”
夏翊跪近幾步,拱手道:“父王,幽燕六郡與涼州不同,那裏城防不堅,居住的多是金烏族人,鴻賊的守軍又並不十分謹嚴。我們才可以趁亂奪取。而涼州的城防固若金湯,鴻家嫡係部軍在此經營十幾年,豈能與那些小郡同日而語?何況我軍勞師襲遠,連戰十數天,早已是人困馬乏。若孤軍深入,萬一賊兵從嶺後殺出,截斷我軍去路……”
夏玄聽了夏翊的這句提醒不由一愣,臉色也緩和了些,抬手讓他起身,撚須道:“你的顧忌也有些道理,不過我早已留了守軍在各個隘口,即使他們來偷營劫寨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哦。”夏翊侍立到父親身邊,恭敬道,“但不知父王可在海峰口設防?”
“海峰口!?”夏玄粗黑的大臉上現出一絲驚疑,“海峰口也要設防?那裏如何能行軍?”
海峰口外確實有一條隱藏在群山間的小路,它雖也直通涼州與幽燕六郡,卻時隱時現。這條小路,在秋冬旱季十分平坦幹燥,塞外遊騎可以長驅直入。一旦到了濕熱的夏季,比如此刻,數場大雨之後,山洪陡漲,泥沙俱下,海峰口外便成了一望無際的沼澤,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即使是以奔襲見長的涼州守軍,也不可能在十幾天內繞到山嶺後方,穿過穀口完成奇襲。
所以夏玄並沒有把兵力浪費在那汪泥水裏。
“父王!父王請看……”夏翊緊趕幾步行至地圖前,一點海峰口道,“如果鴻賊遣人從這裏進入,與駐守嶺南的伏軍兩麵夾擊,我們的後方就會斷絕。涼州城下還有至少三萬精兵固守。如果一齊殺出,我軍即使能退回六郡,憑著所攜的糧草輜重,又能堅守多久?”
夏玄不做聲了,他在馬上征戰了一輩子,也並不是不知道戰役的凶險詭譎,隻是這一次有些不同。
因為他要打的那座城叫涼州。那裏埋葬著他一生最大的一場敗仗,也埋葬著他鬥了大半輩子的宿敵鴻烈。他已近暮年,時日無多,實在需要一個機會來了卻心中的遺憾,所以才會像個毛頭小夥一般貪功冒進。
“父王,那小子的戰書裏牛皮哄哄地寫了‘騎射八十萬眾’。雖是欺詐,但出征的輔國、輕車二將軍麾下常備兵眾就不下三萬。那請問,父王此番一路戰來,坑殺了多少賊兵?”
夏玄咬了牙,他愈發覺出些恐怖的味道。仿佛真有神兵正藏在哪裏等著他。
夏翊看出父親的動搖,忙繼續補充:“這一番出兵前。我們曾做過相持三月的打算。可是如今,隻有短短十幾天,景軍竟然就丟了那麼多營寨。父王不覺得這種潰敗太不尋常了嗎?”
“你是說,鴻昭小兒是在用這幾十座營寨做餌,釣我這條大魚?”夏玄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父王明鑒。”夏翊拱手道,“父王想,去歲雲水關下,鴻昭以身犯險,贏了蚩尤慕容。那個小子是連自身性命都可以作為誘餌的,丟棄幾十座草草修建的營寨自然也不在話下。何況鴻烈的墳頭就在涼州的城關底下,鴻昭並不是酒囊飯袋,難道他會容許我們如此輕易地去掏他的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