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送爽,天朗氣清,長安城依舊繁華熱鬧,炎夏時節的躁動與危險消失無蹤。
南國餓死了多少人?北疆割讓了多少地?世家貴人們並不關心這些。
橫豎買賣是天子的,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著。世族公卿們罵完了奸賊,演完了忠孝節義,就把朝政又丟給了奸賊,隻管繼續摟錢享樂,歌舞升平。
老狐狸們的算盤是很精的——
攝政東皇要練兵馬就練好了,青衫太師要鬧新政就鬧好了,累死這倆傻小子。咱們樂咱們的,若是他們幹砸了,咱們就再撿個便宜罵上一回。
何況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等其中一隻老虎被鬥死了,狐狸們才好出來拜高踩低,落井下石啊。
於是,日複一日,寧靜祥和。
狐狸們並不知道,在寧靜祥和的日子裏,禦座上的大笨象已經和兩隻老虎一起,設好了獵狐的大網。
九月之初,帝國最重要的節日——“千秋節”到來了。
所謂“千秋節”,就是皇帝陛下的生日。景初天子登基第一年,並沒有過這個節,算是替先帝文宗守了喪。可到了第二年,吃貨過生日的癮頭就守不住了,大張旗鼓地昭告九州的刺史和宗室:
祖宗我今年芳齡二十二,二十二是個大壽整壽,我在上林苑擺宴,你們有啥禮物要送最好也快著點。
對於這種明目張膽的敲竹杠,刺史們還是很識相的,即使因時局艱難,不好像去年祖宗大婚時那樣,個個丟下手頭事務親自進京道賀,卻也都派了使者趕來送禮。
諸侯們隻看見“千秋節”是互相交易的好機會,卻沒有覺察,一場動搖國本的變革也已悄悄臨近了。
壽宴定於清涼殿,此刻時近黃昏,敲竹杠的老壽星鳳翎卻沒有更衣赴宴的意思,抱著一盤西狄進貢的葡萄,坐在偏殿禦閣裏大吃大嚼。
“還是西狄蠻子實惠,隻有他們想起來給我送好吃的。那些刺史送的古董珍玩最沒意思,我享用不了,帶進棺材又招賊,趕明兒等送禮的走了,記得提醒我,通通換成現錢。”
身邊陪著的“宮女”白芍,蹙著眉鄙夷地望著她:“那幾個送葡萄來的西狄舞娘呢?也換成現錢嗎?”
“不是說陳子超的新法廢止奴市了嗎?”皇帝直起身,眼睛賊溜溜轉了轉,“要不咱們去黑市賣?你說……能賣多少錢?”
白芍翻了翻眼。
“不知道。不過,你要是去賣,我就去跟醜八怪舉報,讓他把觸犯王法的逆賊抓起來,送給天子杖責。”
“切。”鳳翎頗感無趣地撇撇嘴,小聲自語道,“夫唱婦隨啊。陳子超要是聽到你這麼維護他,非得樂死。”
“你說什麼?”白芍咬著牙,笑笑地看著天子。
皇帝陛下立刻慌了神,嘻笑著改口道:“我……我是說,按照新法,孕婦是可免於肉刑的。所以天子也不能打我屁股。”
白芍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這位孕婦,你雖不用受刑,好歹也別把自己和寶貝少主喂得太肥,否則到時候生起來能痛死你,比受刑還要命。”
天子一驚,愁眉苦臉看著神醫:“有那麼嚇人嗎?”
“恩。”
女帝沉吟了片刻,訕訕道:“可是如果不吃,我也會痛啊。”
白芍詫異地看著她。
“會心痛。”天子一臉悲催,義正辭嚴,“這麼好吃的東西不讓吃,朕會心痛得立刻駕崩的。朕在世上就隻剩這點樂子了,白神醫仁心仁術,可以體諒的吧?”
白神醫咬牙切齒。
“陛下慢吃,胖死無罪。”
“恩。”
鳳翎淚汪汪看著她,做出一副“從容赴死”的表情,慷慨激昂,十分悲壯地繼續殘害自己,大吃特吃。
“其實這個葡萄很甜的,你最好也嚐嚐。你沒見嗎?昨日,就連鴻遠之都大吃了一串呢。”
白芍暗暗歎氣,昨日葡萄來時,人家帝君正好帶著翰林供奉們來呈送為天子壽辰所寫的詩文。這個吃貨卻不顧斯文,獻寶一般忙忙往人家嘴裏塞了一粒葡萄,臊得“麵癱”帝君滿臉通紅,不得已才接下了她那一大串的“賞賜”。
這幕場景把底下的翰林供奉們全都看得傻了眼。紛紛慶幸自己不用像前朝侍臣那樣伺候天子,要不,這個顛三倒四的傻子非把他們玩死不可。
他們用無限同情的眼睛仰視著麵紅耳赤的長官,心中默念:“帝君殿下辛苦了。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可要頂住啊。”
白芍看見他們幸災樂禍的樣子,才明白,有時候,吃貨主公那種不辨男女,不分尊卑的親熱勁兒真是很嚇人的。
“你在想什麼?”鳳翎看見白芍發愣,便有些疑惑。
白芍回過神,蹙眉道:“我一直想問。你那時候,為什麼會起遣走帝君的念頭?”
鳳翎愣了愣,方自顧剝著葡萄,淡淡道:“你還記得我說起的,獅虎山裏吃幼崽的故事嗎?”
白芍點了點頭。
“我年幼時,受夠了他家叔父鴻軒的冷眼。我娘的男寵們,太能鬧騰,把我嚇著了。這個孩子跟我一樣來路不正,我不想他……重蹈覆轍。”
“原來是為了少主。”白芍有些驚異,“難道你曾想過把身邊的男人全都打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