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 子清的抉擇(中)(1 / 3)

北衙禁軍營,中軍大帳內,留守眾將分列兩旁,燈火跳動,氣氛凝重。

太師荀朗持節而立,麵色硬冷,詰問跪在底下的少年將軍。

“慕容徹,你告訴我,何為金吾?”

少年的額上滲出了冷汗。

“金吾者,宿衛天子之將也。”

“那……金吾將軍,臨行之時,我是如何囑咐你的?”

慕容徹暗暗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回稟道。

“死守上林苑,保護聖駕周全,不得……離開半步。”

荀朗冷冷一笑,悠悠道:“將軍行的好事。”

“老師……”慕容徹一陣慌張,抬頭望向了荀朗。

“中軍帳內隻有將帥,無有師生。”荀朗握緊節杖,凜然道,“本帥持節都督京師兵馬,令行禁止,將軍卻玩忽職守,擅自入城。是把軍紀當兒戲,還是對本帥治兵有疑義?”

“不……不是的。”慕容徹一聽這話更加愧悔無地,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連連叩頭道,“都督明鑒,末將不敢,萬萬不敢。”

眾將見此情形,都有些惶惑。他們知道慕容雖然莽撞,卻是迫於無奈,何況也並沒有真的闖下什麼大禍。

荀朗之所以這樣嚴辭責問,不過是要在眾將麵前樹信立威,明法紀,正綱常。

在這種訓徒場麵中,他們這些看客論理也該替學生求個饒,給大家一個台階下,可是……

眾將紛紛偷眼打量坐在帥案之側的那個罪魁禍首。

有那一個人在,他們又怎能隨便開口呢?

交椅上坐的,正是在金吾將軍護衛下偷潛回城的當朝天子,隻是此刻,她已天威盡喪,活像個亂軍中的兵勇——

細鱗甲護身,長發高束,鬢發散亂,灰頭土臉。一望可知,金吾衛在上林苑護駕的職責盡得並不好,皇帝陛下是穿過了重重疊疊的兵戈亂陣才來到此間的。

既然已經定好了兩路用兵的方略,還把節杖給了荀朗,那麼天子此刻為什麼要回來?

難道是對荀太師……

眾將越想越怕,大氣不敢出,隻求能裝聾作啞從這一場皇權與相權的糾紛中全身而退。

鳳翎神色懨懨,咬著唇不說話。

荀朗看見她那張蒼白的臉,不由心口發緊。

祖宗這種不要命的胡鬧還要玩幾次?直要玩到把他折騰死,才算甘心吧……

“自去營前領二十軍棍。”

荀太師冷冷發落一句,扔下了令牌,引得天子驚訝地瞪大了眼。

“末將領命。謝都督寬宥。”

慕容徹答應得幹脆果斷,撿起軍令,恭恭敬敬叩完頭,也不管女帝與眾將,起身大步離了營帳。

鳳翎尷尬萬分,既不能喚回慕容,也不敢去問子清,手足無措地坐在燈火下,握緊交椅的扶手,望著執法如山的荀太師,怔愣無言。

大帳內外,死一般寂靜,隻有典刑官一聲聲的報數和脊杖擊打皮肉的聲音刺入帳中。慕容徹是個好樣的,鳳翎沒有聽見他哼上一聲,可卻能夠想見少年皮開肉綻的痛楚。

“這種時候,你非要回去看住子清,隻怕慕容小四會倒黴的。”

鳳翎現在終於明白了鴻昭這句話的意思,更明白了他說這話時,為何笑得那樣詭異。

整個朝廷都在上林苑靜候長安城清洗完畢,她卻乾綱獨斷,定要在血雨腥風中進城,回到荀朗身邊。

“慕容,我怕今夜若是不回長安,就會和子清走岔路,再也……遇不上了……”

她沒有叫他“四兒”,而是正正經經當他是個大人,喚他的名姓。

少年隻聽了她這一句,便一言不發護著她,以魚符密詔,通過了重重關卡,一路來到這裏。

犒賞他的……卻是一頓棍棒。

二十軍棍,每一棍,都重重落在了她的心上。

晃動不明的光影裏,眾將個個低眉順眼。荀朗緊緊握住節杖,麵沉似水,對著營寨大門,靜靜等待軍法執行完畢。

沒有人知道,他的耳朵在聲聲聽著脊杖的聲響,餘光卻在悄悄打量坐在一邊的天子。

她正咬著唇,瞪著他,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盈盈泛著光,最後,終於低下頭,扶了額,把臉藏進手掌落下的陰暗中,深深地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