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死前還有什麼心願的話。我想,就像話本裏寫的那樣,生為一個女娃,存活一世,經曆過一次英雄救美,就算是沒有遺憾了。
我,十一歲,不是美人,也從沒遇見過像樣的英雄,臨死之前,終於被一隻穿著奇怪的鬼怪搭救了。
一片黑暗,滿耳鼓聲。他攥著我的手,一點都不放鬆。
我知道他救不活我。
可是……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
天順十三年,我依然和家人一起生活在離宮裏,腦袋也依然不大靈光,。
離宮很大,大得涵蓋了三山兩川,可我卻覺得它小。因為十一年來,我早已用腳丈量了這裏的每一寸土地,卻始終沒能踏出去。
姐姐說,天恩地厚,才讓我這樣的傻子生在了帝王家。不用墜入那“幹戈日尋,民卒流亡”的人間地獄。
“外頭到處都是戰死或者餓死的鬼魂。像你這樣的傻丫頭,肥肥嫩嫩,要不了片刻就會被他們吃個精光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嚴肅到幾乎凶惡,把我嚇得直哆嗦,可是,站在她邊上的那個小神官,卻分明在偷笑。
拿別人的害怕做樂子,真是最惡劣的行為。
我打不過姐姐,不敢忤逆她,就隻好更加痛恨那個偷笑的神官。
天恩地厚……
天有多高,地有多闊?我從來都不知道。三山兩川,就是我的全部天地。
今天,撞上了百年不遇的天狗食日。整個離宮的人都神神叨叨,怪模怪樣,大家都隻想管著自己的性命不要被天狗吃了去,便也沒有工夫來看住我了。
每隔半個時辰,都會有一陣震耳欲聾的鼓聲,響徹整片宮苑。
我的馬被他們嚇跑了。那是母親送給我的唯一一件禮物,膘肥體壯,朱紫色的皮毛泛出油光,就像掛著露珠的黑牡丹。可他是個男娃,黑牡丹這個名字不但難聽,而且女氣,所以我管他叫颯露紫,颯爽英姿,不畏霜露。
丈量三山兩川的時候,颯露紫都一直乖乖地跟隨著我。他見識過我每一次的出醜,也曾經挨過我撒氣的鞭子,卻從來沒有舍棄我。所以我不能失掉他,即使是在群妖亂舞的日食之期。
我換了侍郎的衣裳,偷騎上姐姐的王追,順著往日走馬的路線,一直跑到了禦苑邊界。
竟然沒有人把守?
果然,日食之期,一切都是反常的。
我想,或許,颯露紫已經先我一步跑了出去。我必需要把他找回來。
可是王追識路,更加識相。他比我更怕姐姐,竟然死活也不肯跨過宮禁。
於是,我下了馬,在最不合適的時間,徒步跑出了三山兩川,跑出了我堅守了十一年的全部天地。
直到一隻腳被卡在白石山下的捕獸夾時,我才知道原來山川之外沒有戰死與餓死的鬼魂,而是更讓人恐懼的,無邊無際的山川,和滿山的陷阱與獸夾。
衣衫和臉麵全都因為那結結實實的一記狗吃屎,變得肮髒不堪,腳腕痛得讓我直想罵人。
鼓聲又響了起來,這一次與之前的不同。竟然響得沒有停歇。
鼓聲不斷,說明天狗已經開始吞吃太陽,召喚羲和的鎮妖儀式開始了。
這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
與天狗相比,我更害怕那無休無止的鼓聲。宮裏的人說,太陽被全部吞吃之時,那鼓聲不但有斬妖的法力,更可以震碎妖人的魂魄。
不是說過了午時才會日虧嗎?
怎麼會提前那麼多時間?!
我焦急萬分,拚命掙紮,誰知越急就越氣虛。
天光漸漸昏暗,我費盡了力氣也沒能把腳從獸夾裏抽出來。
“救命!救命!”
我開始高聲喊叫。可是鎮邪鼓的聲音太響了,沒有人會聽到我的呼救,就連我自己也聽不見。
巨大的石堆在晦暗的天色****沉沉,泛著慘白的光,仿佛來自毫無生機的幽冥。
筋疲力盡,徒勞無功。我終於停止了掙紮,身體也漸漸麻木。